黑绿色的数据组成了一道巨幕，申润站在它面前，渺小的像是一只蜉蝣。

-这是什么？

他没有张嘴，内心的想法却在这片虚无之中回荡。

紧接着，他听到了回应。

-这是你的命运。

他回过头，看见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孔，那个人歪着头打量着他，嘴角带着笑意。

-也是你的囚笼。

-

申润猛地睁开眼睛，额头上满是冷汗，刚从黑暗中复苏的视野难以适应刺眼的光亮，他抬手去挡，胳膊上传来一阵酸痛。

他出于本能的寻觅着应该躺在自己身边的那个人。

“…小泽？”

没有人回应，申润挣扎着直起身，直到这时才能勉强睁开双眼。

身上披着的风衣滑落到车座底下，申润揉着额头，看见自己身上系着的安全带后，他有些恍惚。

怎么还在车上？

“…我睡了多久？”

申润转头去看驾驶座，长发扎成高马尾的青年单手握着方向盘，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专注地看着前方，见申润醒了，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也完全没有要开口和他交流的意思。

记忆逐渐回笼，申润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事，先是和申泽一起去了海边，之后的他像是被灌了迷魂汤一样，陪着申泽在车里就开始做那些荒唐事。

这是他与申泽所有欢爱经历中最激烈的一次体验，那小子就像一头发了情的猛兽，丝毫不知收敛，申润再好的体力也架不住那般折腾，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直到现在，他腰部以下还全都是木的。

申润将目光投向窗外，头顶一片蓝天白云，连绵的荒野急速后退着，他眨了眨眼，感觉到些许不对劲。

“这是哪？我们不是要回天琴座吗？”

申泽依旧保持着沉默，申润看向前方，蜿蜒的柏油公路映入眼中，路边飞驰而过的路牌让他的心跳都开始加速。

“申泽，你把我带到哪来了？”

见申泽一直不说话，他不自觉提高音量，“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驾驶座上的人终于有了回应，“这里是五号洲际公路，我们现在正在去斯塔市的路上。”

申润猛地抓住门扣，“这里不是圣格兰奇。”

“对。”申泽点了点头，“你不记得了吗，昨天晚上我们说好的，一起离开那里，再也不回去。”

申润感到头晕目眩，机械地重复着，“这里不是圣格兰奇...”

他摁着快要炸开的额头，想起了一切，昨晚他确实听到了申泽说要带他离开的话，也确实在迷迷糊糊中答应了申泽，但那都是他头脑昏沉时的胡言乱语。

“你..你不应该在我神智不清醒的时候问那些问题...”

“你清醒的时候就不会答应了。”申泽勾起唇角，“哥，你的性格让你没办法迈出第一步，那就由我来帮你。”

他的态度让申润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知不知道我离开圣格兰奇会有什么后果？”

“因为我想给你自由，哥，圣格兰奇困了你太久，我能看得出来，你在这里的每一天都不开心，我不想看你活得那么累，我想你自由。”

申泽一边回答他的问题，一边给车提速，“至于后果，我会保证你不受到任何伤害，而那些没有发生在你身上的，都不叫后果。”

申润感觉整个人都在天旋地转，类似玻璃破裂的声音耳鸣般在脑内盘旋。

他极力压制着正在升腾的怒火，沉声道，“申泽，你给我听着，你不了解内幕，我只当你是一时冲动才这么做的，现在立刻掉头，把车开回去。”

“不可能。”申泽面无表情，“我不可能让你再回那个地方，我不会让你再被任何东西束缚。”

申润终于克制不住怒火，吼了一声，“停车！”

申泽就像是聋了一样，还在给车提速。

“停车！申泽，我让你停车！”

“我说过了，我不会停的。”

申润气得就要呕出血来，他了解申泽，这小子的性格说好听点叫执着，难听点就是固执、钻牛角尖，他认定的事就绝不会做出改变，就像现在，申泽说自己不会停下，那就一定不会停下。

但申润必须回去，他忍无可忍，抽出自己手掌下端的数据线，连接到索尔的驾驶系统，黑光顷刻间涌上中控台。

索尔陡然失去动力支持，连紧急制动都无法生效，庞大的车身从公路上旋转着甩了出去，轮胎和地面摩擦发出让人牙酸的尖锐声音。

申润不忘用胳膊护着身边那人的脸，他自己的额头却在过程中受到撞击，暗红色的血顺着额角流了下来。

他打开车门，一刻也不愿意停留。

*

“洁德！”

申润猛地推开伊甸的大门。

视线在不大的空间中快速搜寻着女孩的身影，这地方晚上都没有人来，更不用说白天，酒吧里只有虞杉一个人，像罚站一样站在一处角落。

青年脸上挂着奇怪的表情，眼神飘忽不定，时不时瞟一眼侧方，像是在畏惧着什么。

申润大口喘着气，确认洁德不在这里后，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开始倒流。

“洁德他们呢？”他看向虞杉。

回答他的却是另一个声音。

“今天是周日，他们都在涅槃，你忘记了吗？阿润？”

约苏亚.菲尼克斯坐在窗边，用手撑在椅子的扶手上，蓝色的眼睛微微眯着，看向申润的眼神中带着意味不明的审视，“而且，我没记错的话，你本来也该出现在那里的，对吧？”

他手里拿着一部手机，不停旋转把玩着，修长的双腿交叠在一起，姿态看起来优雅又放松。

“他们...”

申润还没开口，约苏亚打断他，“不用那么紧张，他们没事。”

“但你再往西走一段距离，或者再晚出现十分钟，就不一定了。”

“出了点意外。”申润的气息已经平稳下来，开始为自己出城的行为解释。

“意外？你还真是连个像样的理由都不会编。”

约苏亚看向申润的表情罕见的没有出现笑容，“阿润，看来我最近对你的关心确实不够，如果不是那张芯片上的信号发射器，我都不知道你竟然有这么多‘意外’在瞒着我。”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到虞杉身边，双手按在青年的肩膀上，“你真的很幸运，知道吗？翡翠湾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尤其是对你这种亚兰政府的走狗。”

“但你遇上的是这片城区最后一个还拥有良心，并且很容易就心软的人。”

虞杉被他吓出一身冷汗，本能向站在门口那人投去求助的目光。

申润沉着脸，“虞杉，你上楼。”

约苏亚松开手，算是一种默许，虞杉如释重负，头也不回就向楼梯狂奔而去。

“你啊，就是心太软，你愿意放过他，可联安局绝对不会放过你。”

约苏亚向后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他转过身，看清楚申润的脸后，刚刚放松的眉头再次锁紧，“你知道自己在流血吗？”

申润推开他的手，“这次，真的是意外。”

“我知道。”约苏亚无视他的拒绝，再次伸手替他揩拭着额头上的鲜血，“你不是会置身边人性命于不顾的人，所以我没有真的把你那两个队友怎么样，这个小特工的事我也会帮你一起瞒着萨姆。”

“但是，阿润。”他说，“没有下次。”

申润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望着他，约苏亚叹了口气，“你就是有本事让我没办法对你说一句重话。”

他对伊甸内部物品的摆放似乎很了解，熟门熟路的从吧台下方找出一个银色的手提药箱，拿出喷雾和绷带，想给申润包扎伤口。

申润拒绝他，“我不需要。”

约苏亚表情带着寒意，“好了，阿润，我是从浅水港赶过来的，今天有重要的武器试爆，我最多在这里再待五分钟，在我没有失去耐心之前，过来坐下。”

申润还在想着洁德和里昂两个人的安危，不想在这个时候激怒他，只能拉开他面前的椅子坐下。

“阿润，我尊重你的想法，你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我不去追究，你不想做的事我也不会逼迫你，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你安安分分留在翡翠湾的前提之下，不要让我觉得给你足够的自由是一种错误，好吗？”

申润的沉默在约苏亚看来算是一种默认，他的表情柔和下来，仔细给申润包扎额头上的伤口，“我没有要软禁你的意思，你想去圣格兰奇之外的地方可以直接告诉我，我会带你去的。”

“你有任何想要的也可以和我说，我都会想办法帮你实现。”

申润一直沉默着，直到约苏亚.菲尼克斯离开之前他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啊，对了。”约苏亚走到门口时停了下来，他转过身，用手指着自己的脖子，“我大概知道这个人是谁了，而且我对这件事的忍耐程度已经到了极限，给你半天时间，让他从我的土地上消失。”

他手指上的不死鸟指环折射着光芒，“不然的话，就算他是你的弟弟，我也一样会杀了他。”

*

“康士坦丁”与黄黑相间的“索尔”在伊甸楼下擦肩而过，申泽从车上下来，盯着那辆加长轿车的尾灯看了几秒。

他在楼梯口遇到了匆匆走下楼梯的申润，看着他额头上的白色绷带，申泽的目光开始变得冰冷，“你一定要回来的理由就是他？”

申润本就因为申泽不考虑后果的疯狂行径感到烦躁，听见这句没头没尾的质疑后，他刚刚平息的怒火瞬间复燃。

“申泽，你没有和我商量，自作主张开车带我离开圣格兰奇，还是用那样的方式，该生气的人是我吧？”

“生气？”申泽发出一声冷笑，“我带你走是为了让你拥有属于你自己的人生，是为了让你自由，我做错了吗？”

“我的自由不应该建立在其他人的生命之上！”申润被他的态度彻底点燃，他攥紧拳头，发出一声怒吼，“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害死他们？”

“那又怎么样？申润，你现在是要为了两个与你的生命毫不相干的人来冲我发火吗？”

申泽的眉间同样翻涌着怒意，他用不输给申润的音量回击，“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为什么总是不为自己多考虑一点，你是想通过牺牲自己的方式来满足你可笑的弥赛□□结吗？”

“我不想看你痛苦，不想看你眼里毫无光亮的活着，你开心我才会开心，你说要和我一起度过今后的人生，那你难道要让我眼睁睁看着你一直活在煎熬中吗？”

“申润，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

“啪”的一声，申润脑海中那根代表理智的铁丝终于被怒火熔断，他无法想象申泽口中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情绪让他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冲动，申润举起自己的右手掌，在即将落下时，他挣扎着停止了动作，手掌握成拳头收了回去，垂在腿边，不停颤抖着。

申泽在看见哥哥抬手的那一刻闭上眼，却迟迟没有等到那记耳光落在自己脸上。

他睁开眼，刚好看到申润的眼泪从眼尾滑落。

果然还是最亲近的人才知道往哪捅刀子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