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曲号，宴会厅。

乔伊坐在圆桌旁，呆呆注视着桌面，或许是饿了的缘故，稀疏平常的食物开始变得色泽诱人。

耳边，那个穿着白色长袍的神棍还在絮絮叨叨宣传着“通灵教”的理念。

那神棍口中说着“所有物质都由灵构成”，“死者的灵魂不会消散，而是进入了灵性的世界”，“网络空间是灵性的乐园”。

乔伊一个字都不相信。

什么时候才特么能结束！我要吃饭！

他瞥了身旁的议员先生一眼，自己的上司倒是听得津津有味，似乎完全沉浸在那白袍神棍的布道之中。

他不会真信了吧？

乔伊悄悄翻了个白眼。

他是身旁这位海纳森议员的助理，就在昨天，议员先生突然送给他一张海上邮轮的门票，邀请他一同出海旅行。

拜那该死的SGPD所赐，乔伊最近一直过着007的生活，每天都有处理不完的事，还要替雇主应付难缠的记者。

所以当他收到邀请时，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但等他跟着议员先生漂到海上后，事情开始不对劲起来。

和他期待的旅行不同，没有阳光和艳遇，只有梳着脏辫的壮汉，拿着枪带他来到宴会厅，强行给他灌输神神叨叨的教义。

不仅如此，他还惊奇地发现，自己的接入仓虽然连接着轮船上的共联网路，却无法向外界发送任何消息。

如果早知道所谓的“海上旅行”是邪教包装出来的幌子，打死他他都不会登上序曲号。

唉。

乔伊叹了口气，他用手托着下巴，眼睛开始四处乱看。

视线不经意间扫过身旁的柱子时，他目光凝固，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穿着一身黑色西服的男人。

男人看起来很年轻，黑色的碎发几乎盖住眼睛，耳朵上挂着很多耳饰，就那样静静地倚靠在柱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宴会厅中央的白袍神棍。

他是谁？他是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

乔伊睁大了眼睛，左右看了看，海纳森议员和另一边的游客神色正常，好像并没有发现他们的圆桌旁凭空多了个人。

什么情况？

他揉了揉眼睛，男人身上出现了一条条像乱码一样的彩色重影，乔伊这才反应过来，这个神秘男人并不是真人，他是投影到自己机械义眼上的电信号。

“你，你是谁？”乔伊没有发出声音，用和AI助手沟通的方式试探性地问了男人一句。

听见声音的申润回过头，上下打量了名叫乔伊的“宿主”一眼，他歪了歪头，笑着回答他的问题。

“主人，我是小奇啊。”

乔伊呆呆地张了张嘴，像是见了鬼一样，又过了几秒，他发现自己竟然脸红了。

他当然知道男人是在开玩笑的，如果那个看起来像个垃圾桶的AI助手真能变成一个大帅哥站在他眼前就好了。

不过，他是怎么投影在自己义眼上的？他是个网络黑客吗？

这样想着，乔伊红着脸望向申润，“你是，你是来救我们的吗？你是SGPD的人？”

“SGPD？”

申润轻笑一声，“作为海纳森议员的助理，乔伊先生，你应该清楚SGPD是个什么样的组织，他们在乎过市民的人身安全吗？”

乔伊愣了一下，“你认识我？”

申润没有回答他，他扬了扬下巴，示意乔伊往前方看，“你看这些人，他们看起来像是被胁迫了吗？”

乔伊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包括自己的雇主海纳森议员在内，宴会厅中的游客都是一脸虔诚，似乎都在憧憬着白袍神棍口中那个“灵性的世界”。

“他们.....”乔伊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申润回过头，注意力再次回到宴会厅中央的白袍先驱者身上。

他身上的白袍形制和之前被城市游侠砸碎半个头的银蝶类似，在先驱者内部的地位应该比游戏厅里的三个复制人高。

“诸位兄弟姐妹。”白袍先驱者雄厚的声音通过喉部植入的扩音装置响彻宴会厅的各个角落。

“我是通灵教的牧师，菲利普。”他环视宴会厅一圈，“昨夜，主降下了神谕，要我为诸位兄弟姐妹启蒙，要我将世界的真相告知诸位。”

菲利普说话带有浓重的口音，用词也十分晦涩，听得申润头痛。

“肉身是魔鬼的囚牢，禁锢我们的灵，主怜悯我们，赐下一片乐园，让我们可以脱离肉身，漫游其中。”

噗。

申润差点笑出了声，怎么在先驱者口中，神经网络技术变成赛博之神赐予人类的乐园了。

这要是真的，那我高低得是长着六对翅膀的大天使......

“网络空间本是一片净土，是灵性的世界，这里没有死亡与痛苦，只有福音与极乐。”

“在主的怜悯之下，我们再次打通了这条通向极乐世界的天路！”

菲利普手中多了个长条型状的装置，申润认出那是一个便携式的全息投影发生器。

淡蓝色的光芒从那个装置的顶端发出，一个穿着碎花裙的小女孩形象出现在菲利普身边。

小女孩是四、五岁左右的形象，一头齐耳的金发，脸上挂着俏皮的微笑。

“金妮！”

乔伊身边的海纳森议员发出一声惊呼。

他从位置上站起，快步跑至虚拟投影身边，小女孩甜甜地喊了一声，“爸爸！”

“那是他女儿吗？”申润看了乔伊一眼。

乔伊也有些惊讶，他点了点头“是，海纳森先生的女儿金妮，她五岁时死于脑机改造手术，纳米机械排异导致的全身器官衰竭，患有这种病的人全世界不超过二十个。”

作为一种免疫系统疾病，纳米机械排异几乎不可能被治愈。

海纳森议员蹲在虚拟投影身边，双目满含热泪，“金妮？真的是你吗？你真的没有死......”

穿着碎花裙的小女孩点了点头，“爸爸，金妮很想你，我一直在乐园里等你和妈妈，你们为什么一直不来找我？”

海纳森一时愣住，“乐园？”

“是的，那里没有疼痛，金妮在那里每天都很开心。爸爸和妈妈也来乐园陪金妮玩吧！”

小女孩的表情看起来很灵动，如果不是全身覆盖了一层朦胧的滤镜，简直就像真人一样。

数字人格？

申润一只手戳着自己的下巴，这种程度的数字人格需要使用专门的设备扫描脑部神经元，海纳森的女儿死了这么多年，先驱者是怎么做到的？

菲利普雄浑的声音响起，“海纳森先生，这是主为你降下的神迹。”

他收起投影装置，小女孩瞬间消失。

海纳森看到女儿消失，忙伸手去抓，却只能感受到一片空气。

“金妮去哪了？菲利普先生，我女儿去哪了？”

菲利普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她回归了主的乐园，你想去找她吗？”

“想！我不能没有她，我要去找她！”海纳森一把抓住菲利普的双手，泪水从眼眶中落了下来。“可以吗？”

菲利普笑着拍了拍海纳森的手背，“当然可以。”

他冲着宴会厅门边的先驱者使了个眼色，对方心领神会，从角落拿出一只军用手提箱。

手提箱中装着一个有很多突触的头戴式设备，申润认出那是行为特征捕捉装置，可以用来生成数字人格。

“只要你加入通灵教，成为我们的兄弟。”

菲利普接过捕捉装置，将它递给海纳森。

“不行。”

说这话的是申润。

但他现在只是个虚拟形象，除了乔伊本人外，没人能听见他的声音。

用数字人格模拟故去之人的事仁者见仁，申润对此没有任何看法。

如果海纳森不是市议会的议员，申润绝对不会阻止他上传自己的意识和女儿生活在虚拟世界里。

但很可惜，海纳森.洛里不仅是圣格兰奇市九十九名议会成员之一，同时也是浪潮运输公司的高管。

作为一个港口城市，运输是圣格兰奇的支柱产业，就凭这一点，海纳森在市议会中拥有着不小的话语权。

申润知道先驱者在打什么主意，他们将自己包装成神棍，绑架一船的人，当然不会是为了普渡众生。

拥有海纳森的数字人格后，他们完全可以囚禁真正的海纳森.洛里，再凭借手中的复制人技术，新造一个任他们摆布的傀儡出来。

圣格兰奇的上位者圈子都在为组建新SGPD的事明争暗斗，将海纳森这张有份量的筹码握在手中，先驱者也就拥有了坐上牌桌的机会。

坐在这张桌子上的人已经够多了，申润不允许再有新的势力来横插一脚。

烦。

坐在开拓者号上的申润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今晚的行动原本是他和先驱者之间的私人恩怨，没想到竟误打误撞变成了海姆达尔的公事。

“师父，我找到他们的服务器了，就在这片海域下面。”

迟雨几乎平躺着，脑部接口上插着根手腕粗的数据线，他睁着眼睛，义眼发出蓝色的光芒，代表着他现在正处于深潜状态。

“但是，啧，这玩意儿不好骇入啊，协议看起来像是上个世纪的老古董，‘奥丁’都识别不出来。”

他口中的“奥丁”是申润为他编写的破冰程序。

迟雨表情有些尴尬，断开深潜后，他坐直身体，“师父，要不你来试试？”

申润没有推辞，“把坐标发我。”

他不需要连接深潜设备，双眼也没有泛起蓝光，只是安静地坐着，一部分意识进入网络空间，顺着数据的洪流，前往迟雨发送来的坐标。

另一部分投影在名叫乔伊的公务员脑子里插着的人工智能芯片上。

“乔伊先生。”

宴会厅中的虚拟形象回过头看向这个棕发青年，“你想回到圣格兰奇吗？”

乔伊突然被点到名字，愣了一下后他点了点头，“想。”

他一刻都不想待在恐怖的序曲号上，和邪教分.子共处一室了。

申润“啧”了一声，“你很幸运，虽然我不是来救你们的。”

“但我是来杀这群神棍的。”

他身影一虚，化作彩色的代码消失在空气中，又在呼吸之间出现在乔伊的身后。

“多谢你当我的眼和耳朵，作为回报......”

申润的虚拟形象轻轻握住乔伊身后的椅背，俯身在他耳边低语一句。

乔伊浑身一震，感觉像是真的有人在他耳边说话一样，胳膊上浮现一层鸡皮疙瘩，脸上的绯红蔓延到脖子、耳尖。

身后的人指了指圆桌下方。“进去。”

“？”

乔伊眨了眨眼睛，不明白为什么。

“不想死的话就进去。”他说。

乔伊挠了挠头，颇难为情地弯下腰，掀起圆桌的桌布，在周围人诧异的目光中钻进了圆桌底部。

几乎是在他钻进桌子下方的同一时间，宴会厅外响起巨大的爆炸声。

整个序曲号剧烈晃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