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的熏香游过暗亮的檀木桌椅，又被飘摆的深紫色纱幔打散。

白梅拿着黄花梨木梳，仔细地打理着明珠夫人的长发。

只是梳着梳着，手却突然停顿了一下。

“怎么了？”妆台前的明珠闭目养神，似猜出了什么，款款轻笑，“是不是又添白发了？”

白梅像早就习惯了一样放下梳子，转身去取剪刀，却突然被人从身后拍了下肩膀。

“啊……”白梅的惊呼还没出口，就被一双柔夷捂住了嘴巴。

森罗将手指竖在唇前，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发丝又被熟练的梳动，手法似乎比之前还要轻柔，明珠夫人悠悠轻叹了口气，“这偌大的王宫，容得下罗绮朱紫，容得下佳丽三千，为何偏偏就容不下几根银丝白发呢？”

“夫人想容便容得下，若不想容便容不下，唯心自在。”

明珠陡然睁开眼睛，看着铜镜里森罗目光含笑的倒影，略带讥笑，“殿下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可知这深宅大院里最见不得垂垂老矣。”

“夫人说笑了，我也曾经是久居后宅的莺鹊，如何不知堂燕之危？”

明珠看了森罗一眼，终究是没法再说什么。

正如她所说，她曾经也辗转于□□宫阙，甚至更加卑贱如尘，身似浮萍，可脱胎换骨之痛非等闲之人可承，一往无前之勇非平常之辈可具。

她没有那双搏击长空的翅膀，怨不得任何人。

看着镜中缓缓为她梳头的森罗，明珠问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殿下有何吩咐，妾身照办就是～”

“娘娘深宫寂静，我府里也人气凋零，过来说说话……”粉唇贴在明珠夫人耳边，“说些只有我们知道的悄悄话～”

“上次的宫宴就见了血，这次你还要来？”明珠揽住森罗的腰，转头凑到她的颈窝，“得意之事，不可再做，得便宜处，不可再往。”

“多谢娘娘牵挂。”森罗底下头，让两人之间本就很近的距离进一步逼仄，近得几乎唇齿相接，“我可没那么无能差劲，不会让佳人目睹狰狞的尸体，肮脏的血迹也不该出现在你这样的美人身上。”

明珠软似无骨地靠在森罗肩头，“你想我做什么？”

森罗没有回答，眉眼轻动地瞥了眼手足无措地站在身后面红耳赤的白梅。

明珠会意地摆摆手，“你退下，去门外守着，有人来就通报一声。”

“是……”

白梅脚步飞快地跑向门口，连关门的声音都比以往重了几分。

靠在门廊的红柱上，担心地瞥了眼身后门窗紧闭的宫室，却蓦地想起刚才看见的朱颜旖旎……好不容易褪去的羞赦又漫上了双颊。

森罗看着落荒而逃的白梅，禁不住露出些趣味，可一只贴上侧脸的柔夷不容分说地将她的脸转了回来。

“小狐狸精，这次肚子里又装了什么坏水儿？”

“狐狸那么可爱，能有什么坏心思呢～都是旁人做得太过了～”森罗撒娇地蹭了蹭明珠的掌心。

看来有人要活不长了。

明珠默默在心里替那位不久于世的倒霉鬼点了根蜡。

“九公子还有三天就回来了。”森罗起身，重新拾起桌子上的梳子，一边打理着明珠的发丝，一边说道，“某些人似乎太上心了。”

“黄鼠狼给鸡拜年，能安什么好心？”明珠夫人凉薄地冷嗤，“只是这一个要权，一个要人……吃相难看！”

“好歹是宫中的盛宴，不论怀着什么心思，那些该有的排场应该都有吧？”

“那是自然。”明珠夫人在繁多的首饰中挑选了一只珍珠流苏的步摇递给了森罗，“各类珍馐就别提了，那些少见的特色果品都特意吩咐用冰镇着送上来，以保证入口新鲜……真不知道，那些以为护送的是紧急军情累死在路上的军士知道了真相会不会安心呐～”

听着明珠言语间刻毒尖酸的阴阳怪气，森罗也只是专心动手，将漂亮的珍珠首饰妆点在如云发鬓上。

何止是那些军士呢，在粮荒和暴雪中冻饿却到死也没等来救济的灾民不也是如此吗？

“天地不仁，我们尽人事就好。”

森罗调整好绾起的长发，欣赏了几眼镜中花容月貌的娇颜，“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既然是贤公子的接风宴，好酒也不能少，我府中恰好有几坛不错的陈酿……”

话音未落，镜中明珠夫人的脸色就变得阴森难看。

森罗却依旧春风拂面，“放心，我不喜欢糟蹋东西……这些美酒我也已经走明路送进了宫里，娘娘只要帮我在需要的时候送到需要的地方交给需要的人就好，如有意外，我一力承担，不会让人伤到娘娘。”

自袖中取出一只工艺精湛的金玉凰钗戴在明珠高绾的发间，立刻将人衬托的雍容尊贵。

其实说是凰钗也不准确，这钗头的造型其实是只鸾鸟，只是被打造得太过华美，不仔细看极易看错。

“鸾贵却终不如凰尊。还请娘娘暂且委屈一段时间。”

森罗的薄唇轻轻碰了碰明珠夫人被凰钗挡住的银发，“自古红颜与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可我却一直觉得红颜辞镜，名将卸甲，才是最好的结局。”

等森罗离开，明珠夫人抬手抚过头上那只金雕玉镂的“凰钗”，心情极佳地浮起笑意，“假凤虚凰～还真是你这只狐狸会干出的事。”

＊

“唉～总算干完了。”

不过是搬了十几坛酒，就累得腰酸背痛的禁军一个个跟被抽了脊梁的老狗一样瘫坐在墙边。

夏天的日头毒辣，不出半刻就烤得人受不了。

“妈的，守库房的那群王八蛋怎么还不来？”

“这么热的天，肯定是溜到冰窖那边凉快去了！”

干了半天活的禁军狠狠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弟兄们，走吧，我们回去歇着。”

“头儿，这库房门可没锁啊！”

“关我们什么事！库房的门没锁，出了事儿也是那群王八蛋自己拿脑袋顶着！”

听了这话，禁军们彻底放心了，三三两两勾肩搭背，散漫地离开。

却不知就在他们走远后，一道粉黛俏丽的身影从一旁的小路中拐了出来，水眸警觉地扫了扫周围。

推门进到库房，将手里的一小瓶液体挨个儿倒进酒坛，又迅速地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