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日头疼，鱼盏服药不见收效。

她也没有四处折腾，每日晨起练剑，在藏书阁待上半日，就算是修炼达标了。

好巧不巧，每次都能看到早早便到的玄光济。自上次会面，一来二去，二人也算点头之交了。

鱼盏感叹，这又是什么天才，不仅是个剑痴，居然还是书痴。

醉心于书，她一直没有发现背后眼珠不错的诡异凝视。

今日，鱼盏远远就能看到青衫少年抱着剑，立身站于藏书阁门前。

她错觉他罚了那守门弟子之后，自己顶上职位了，被这想法逗得差点没憋住笑出声，清澈杏眼含着灵动笑意。

清阳曜灵，和风容与，燕雀对歌。

少女罗裳曳雾，乌髻玉簪，眉开眼笑，笑靥如花，领如蝤蛴，清色丽质。

玄光济视线凝滞，微不可察地怔住，沉寂的心脏跳脱出无形牢笼，如青竹破土而出，每一下心跳都是竹影光漫。

待鱼盏走近，照例为首开口，低眉淡声，“……师妹。”

她颔首便是应过，习以为常，这算是二人间问候的方式。

“抱恙安否？”

她猜他是欲在今日指教剑招了，从容道：“尚好，不日我便去接务了。”

玄光济鹤骨松姿，和光同尘，沉吟一息，音色低沉暗哑。

“如此，师兄与你结伴同行，你意下如何？”

语出惊人。鱼盏看看他的剑，又看看他认真的神色，猜不透他的想法。

她接的是跑腿活计，又不是难以应对的历练，要他何用。

随即言笑晏晏，一口回绝。

“料师兄‘日理万机’，师妹不敢扰累师兄。”说罢，越过他进门。

听出她不留余地，玄光济不再话语，默默落下两米，跟在她身后。

鱼盏翻找着前日未看完的剑经，四处不见，便欲作罢，身旁恰时递来一卷剑经。

“……师妹，此卷可堪钻研。”

深阁烛如日星，阴影投在身侧，鱼盏抬头，玄光济沈腰潘鬓，渊眸岳峙。

她接过剑经，巧笑倩兮，“师妹天资愚笨，不知师兄可否讲解一二，算为剑招指教？”

——

玄光济将她带到龙泰峰，这是鱼盏没有想到的。

各峰占地颇广，峰内练功台面积也不小。龙泰峰地势险峻，练功台在一处僻静崖台。

她认为，对着陡峭崖壁和深悚断崖，别的不说，锻炼胆量绝对卓有成效。

台上惟二人，寒风吹刮，鱼盏将鬓边碎发捋了又捋。

玄光济身为剑宗传人，天生剑骨，悟性惊人，从小万众瞩目，坐拥最好的资源，修习不曾懈怠，冰性雪情问剑一途坦荡，本该当世第一。

可偏偏，天才少年墨逢横空出世，惊才绝艳甚至于惊世骇俗，扶摇直上，无人可及。

从此他与生俱来的一切光鲜、追捧轰然崩塌，在真正的天之骄子目前，哪怕他是“仅次于墨逢”，也望尘莫及、鲜有问津。

眼前少年招招流畅浑劲，不需灵力，剑影间周身凝结片片青霜，剑意初显。

鱼盏看着看着，去回想剧情里玄光济的结局……咦，怎么想不到？好吧，还未解锁。

她不喜在这种无甚紧要的事上花费心力，便淡了心思。

玄光济见她仍是一把木剑，出于忧虑，他硬生生把上次那把强塞给了她。

上次没注意看，怎么这剑在她手中这么不安分？

剑身微暖，振动不已，状似兴奋。鱼盏握紧剑柄，感觉掌心微硌没去在意，沉心静气，“师兄，第一招，可是这样？”

旋腰剑出，剑随手腕转动，划作燕翅凌飞，身如柳叶吹落，罗裙摺摺飘展如芙蓉。

玄光济静观三轮，沉稳指出不足：“上盘劲而不韧，下盘虚浮。”

再过二十轮，鱼盏仍不得要领，不由微燥。

此时，一声“失礼”，若隐若现的冷香从身后弥散，冰冷的气息靠近。

很冷的薄香，霜后叶凋，经过杀青的苦竹，清冽难近。

鱼盏一瞬神清气爽。

一手虚环腰身，一手执剑般，捉住她手腕带动。

那手干燥修长，带茧的掌心裹住肌肤，带起微微痒意，舞剑感如潺潺流水，又似撑竹渡江，巧力划开静深江水。

玄光济适时退开，放她继续自由动作。

福至心灵，二十几轮，鱼盏气喘难平才终于停下，心中升起自得欣喜，回身看向玄光济。

对上他似怔非怔的眼，如深谭冰结水面，难望透，神情恍如初见冷漠，无一丝情绪。

鱼盏却错觉冻湖下暗流涌动。

几秒后她出声道谢，玄光济视线落到她握着剑柄的手上，“同门情谊，何需用谢。”

她笑，惬意而坦荡，“师兄说的是。”

他静静凝视，淡声提点。

“问剑如钝，最忌浮气。冰厚三尺，非一日寒。”

鱼盏道谢后，还剑告辞。

玄光济站在原地，以掌心缓慢地，细致无比地，擦拭踏泽剑身，整个人静若死物。

风中那句“师兄剑心果然确乎不拔。师妹比不得师兄心性，只好来日方长，百炼成钢了。”似仍回响耳畔。

垂眸，踏泽剑柄上，是他幼时一笔一划端正刻下的静字，步光上相同位置的“清”亦是。

“静胜躁，寒胜热，清静为正道”是他自提剑起就奉行的真知灼见。

刻在剑柄上，也是刻进心神，更是刻在问剑之径。

自出生起，他就寡言少语，眼中、心里只有剑。亲眷的亲近他视若无睹，父母的嘘寒问暖他充耳不闻，同伴的嘻笑打闹他置之不理。

从早到晚，除了进食、洗沐、睡眠，只有阅览剑经、修习剑术，他不知玉盘珍馐，不知锦衣翡饰，不知七情六欲。

六岁那年，母亲实在心疼他太过辛劳律己，在他诞辰那日，特地将踏泽藏了起来，想让好好歇息一日。可他仿佛失魂落魄，枯站一日，不言不语，一动不动。

母亲害怕不已，泪流满面问他怎么了，他像木偶毫无反应。母亲因此大病一场，父亲怒不可遏，破口大骂他是疯子，才这般年纪就这般无情，是个不折不扣的小疯子。

而他自始至终毫无波澜，冷眼旁观。

从此他们就明白了，他是天生的冷心冷情，视剑如命，心中惟剑，剑骨于身。

光泽耀远，济世大道，他父母为他取名如此寓意，但他天生做不到怀瑾握瑜，嘉言懿行。

他的世界里，只有剑道，一心问剑，万事不入他心。

本该如此。可鱼盏一朝霍然闯入他视野。

珺璟如晔，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清遐冷隽。

他的世界因她，如今天翻地覆，千层浪起。

满心满眼皆是她，见之则喜，念之如痴，思之成狂。

惘然仿徨，眸光晦暗不明，踏泽震动，狂风乍起，许久渐息。

…………

宝宝们，天生冷心冷情的剑痴师兄太香了！！！……

什么小疯子？我啃啃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