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前塵

「長慶哥……不要離開。」

她伸出無助的手，勾住眼前即將離去的人的衣襬，她曾無數次這樣渴求，從小逃亡至今卻無一次挽留能留下他。

因為三好長慶看的是更遠的路，他知道不能就這樣一蹶不振下去，哪怕父親被小人暗算，也不會放棄復仇。

恨意油然而生，早在三好長慶十歲喪父時，報復的種子就悄悄誕生於心。

「我必須走……。」

逃亡多年來，一直都在努力找回過去的飛黃騰達，也是憎恨支撐著他持續走下去。

為了報殺父之仇，哪怕仇人是叔父，他也不會心軟。

要不是當年父親被叔父所殺害，三好長慶和族人也不用過的這麼狼狽不堪。

沒有多做解釋，三好長慶在最後不忘回眸笑道:「我會再來見你，你躲好，永遠別捲入紛爭。」

勇猛又冷酷的男人唯獨在她面前會留下一絲笑意。

直到「三好政長」在三好長慶手下死去，他報了殺父之仇，解決了心頭之恨，三好家的政權也同時應運而生。

三好長慶感嘆時光飛逝，不知不覺十六年已過，復仇果真是條漫長的不歸路。如今，終於有心思關注身邊的人。

不知從何時開始，女子的信中會提及到某把大太刀的事。時機正好，三好長慶在一次會見下問起這把刀的由來。二十六歲的三好長慶詢問即將桃李年華的月兒，問道:「此物從何而來?」

月兒誠實答道:「乃山中之物。」

「何時獲取?」

「……。」

話說到此，也讓月兒鼓起雙頰，先是一陣沉默，她有些生悶氣。

因為這不是第一次說過這把刀，她時常提及此物，就只是這些年來三好長慶的重心都是在替父親報仇雪恨，根本沒有注意這些小事。

安撫多時，月兒才打算搭理，她拾起身邊的大太刀於掌心，露出一副心滿一足的神情笑道:「獲之十餘年矣，時刻伴我左右，已有多時。」

好像不只十年，似乎更久，這把刀從她垂髫之年就已在身邊。就怪她的長慶哥太忙沒注意到，哪怕只有幾眼，多希望這位哥哥能將目光望向自己。

往事歷歷在目，在她孩提之時，兩家交好，她與三好家的關係十分融洽。卻在三好家勢力衰退前，提早得知禍難將至，她的族人為了自保帶著族人逃之夭夭。可說是人間蒸發，從此改名換姓。

九歲的三好長慶還不懂這之中發生了什麼，只是也漸漸留意到似乎很久沒見到月兒。

直到十歲左右，命運仿佛捉弄人，三好長慶家道中落，父親被預謀殺害，開始了漫長逃亡。

期間巧妙與當年結識過的女孩再度相逢，也算緣分未盡。

她們家與三好家同樣辛苦，生活不易，三好長慶想保護重要的人，包括這個如今被稱作月兒的女子。

「長慶哥也知曉，最初逃亡時我尚年幼，已不記得獲得這把刀的確切位置，慶幸這把大太刀不像想像中的重，就算是當年的我，也勉強拾得起祂。」

當時的女孩太過孤獨，才會一個人往山裡跑，她回憶起道:「我不知為何此物會落在山裡，仿佛與世隔絕，被拋棄於世。」

好似沉睡著，如她一般，被世間排擠。

「我調查過這把刀的來歷，古書上並無任何紀載。」

她談起曾經:「起初是覺得『祂』與我似曾相似，像是被世界遺忘的人。」

「為何命運如此捉弄人?」她不能理解:「從記事以來，無一日不為生存而奮鬥，滿門抄斬，株連九族，命運竟掌握在他人手中，此生可恨又可笑。」

「這莫須有的罪，小人的話踐踏我家曾經心血，說句實話，我何曾傷及他人?我爹爹、娘親又真如外界所言的罪有應得!?」

她萬分無奈卻無從申訴，只得換來逃難終生。

載浮載沉的人生中，既無公平也無公正，她直到最後家破人亡，只剩下獨自一人。

這份悲痛，喚起了曾經地痛哭失聲，仿佛與現在的她重疊。

懸在半空中的手忽然放下，女子沒有接住對方手上的三日月宗近，而是再也支撐不住，雙腿瞬間癱軟，如今止不住的淚水奪眶而出，她淚流滿面，此情難以言喻。

隱藏的懦弱與不爭氣全在這一刻潰堤，她已經失去了所有愛自己的人，就連疼惜自己如親兄長的人都這樣離她而去，如今，世上再也沒有什麼好失去的，唯獨剩下這把刀還在。

心中的長慶哥再也不會回來，沒想到是以這種方式畫下句點，這樣的結果似乎比起長期的空等待還更難受萬分。她明明一直都只是想要平平淡淡地活下去。

「外面到處是追兵，難道你就不能跟我們一起走?」她的挽留一次也沒有成功。

曾經的三好長慶這麼說著:「你確定逃到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就能永世遠離紛爭?」

「我不知道!」她哭腔道:「我只想活下去，就像凡人一樣自由的生活。」

只是希望和重要的人一起活著，只是希望他不要死，為什麼就這麼困難?

「三好長慶真的……死了?」

費盡許久才吐露出這句話，這是她始終不想相信的事。

三日月宗近看著這個女子，又看向如今的主人，心情五味雜成。

三好政康如實奉告:「如果是假的，我今日就不會出現在這裡。」

如果三好長慶還在世，又怎麼會讓他人有機會找到藏匿的書信呢?

未再多言，靜靜等待著女子情緒緩和些。

直到能正常交談，女子才接下對方手中的三日月宗近，當觸碰到這把刀時，一陣鼻酸又再次襲來。

看著期待見上一次的刀劍本該是喜悅的，卻萬萬沒想到，與其約定的對象早已逝去。

隨後，女子將藏於右側的大太刀取下，強忍悲傷說著:「這把刀很特別，卻並非由誰輾轉交付給我，更無從他人口中獲有任何訊息，無法確定其刀銘，想至少替『祂』賦予名字……。」

兩人交換刀劍彼此欣賞一番，握著這把大太刀於手中的三好政康也認同了這個說法:「的確……是把出色的刀，雖然是大太刀卻意外的輕巧，就算是仿製三日月宗近而製作的刀劍，也十分有魅力。」

「尤其是上頭的半月形刀紋，都神似三条宗近的三日月啊!所以，我必須在親眼見過名物三日月以後才能下決定。」

無法替一把「無銘刀」鑑定出其刀銘為誰，刀上又未有任何痕跡能推測出鍛造者的身份，那至少想替「祂」留下些什麼。

有些「人」擁有真名卻不得自稱，有些「物」連名諱都未被賦予。

不是人人都能對此產生憐憫，也不是所有人都會對無生命的物件有所感觸。

看著這樣的刀會有所感同身受的人並不多，有種同病相憐的感覺，也成了月兒執著於此事的原因。

「『祂』不該像我一樣……有名卻拋棄於世，即使一路以來無聲無息般埋沒在世間，未被世人傳頌、就連其來歷也是個謎團。既然它現在遇見了我，那我希望賦予這把名物為:『謎月』。」

「從今以後，迷濛般的新月是這把刀的名字。」

在刀柄上刻上「謎月」這個字跡，並不是留於刀莖處，而是選擇在刀柄中刻上。

此事並非只是賦予一把刀劍名字這麼簡單，之中還將兩人的約定做了終結。

「要不是您為了我們如此費心，我到死都無從得知三好長慶已病逝的事情。」

畢竟她隱居深山，無法長期關注如今的時事，更是錯過了這重要的消息。

女子原以為只是被厭煩了，才會沒收到回信，但如今看來都是自己想多了。

要接受這個事實著實困難，但此刻堅強面對人生的女子，一生以來遭遇過多少更艱困的事情?

使的她知足於現況，由衷在此表達謝意道:「謝謝您特地來訪，否則我會苦苦等候到最後……也無法替『祂』留下名來。」

三好政康沒打算接下這份恩惠，別過真摯的視線，這番解釋:「我最初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出於想見這把大太刀的念頭，才有所行動。」

所以今日過後，一切將回歸原點，這是最初也是最終。

主人的話中也意味著，別再有下次碰頭的機會。

三好政康用著尖銳的言詞道著:「今夜過後，繼續隱藏在角落吧!別落到被我找到的下場。」

一句再見也沒說，堅信著不會再與這位女子相會，就只是一時興起才會如此。

畢竟這一面之緣僅止於此。

女子望著三好政康的背影，那與曾經熟識懷念之人重疊了。

不知是否因為是堂兄弟，又或者是夜色太過昏暗，無論是任何事物看在她的眼中皆是朦朧不清啊!連同手中握有的這把大太刀也比起平日來的更加模糊。

三日月宗近雖然身為刀靈，卻也在這個事件中理解到「人心中存有的善意與互助」。

不會有永遠的敵人，哪怕只是一廂情願，願這份善心能永續長存。

在那之後，艷陽高照的一日。

三日月宗近伴隨在主人三好政康身邊，一同來到「三好長慶」的墓前哀悼著。

墓前紀載著:「永祿七年七月四日(一五□□年八月十日)，三好長慶享年四十三歲。」

人生也不過短暫數年，曾經的交惡有時也是逼不得已，能怪誰?

就怪他們生在這樣戰亂鬥爭的時代。

在三好長慶生前，有些話未能輕易說出口。

然而如今，三好政康將埋藏心底深處的秘密坦言之。

「我為您的所做所為感到驕傲，做了許多我未能完成的事情。」

既是感慨，也是感謝。

糾結的心情一直存在，他會是怎麼想的?對於當年三好政長的所有作為。

「您制裁了我那位罪孽深重的父親，即使多年來您過著逃亡生活，卻勇於戰勝困境進行了這一連串的報復，更在這之後獲得您所想要的。」

這份糾結的心讓他無從宣洩，多年來只能將想法藏匿心中。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話語還在繼續。

「要是您還在世，那戰勝足利義輝獲得三日月宗近的人肯定是您。」

或許，有所遺憾，也才是人生。

「雖然遲了些，但至少在最後，讓我替您完成與那位女子的約定。」

後紀

雖然沒有細寫，但月兒在小時候就撿到了大太刀，一直放在身邊當作幸運物。

這段歷史也是大太刀與三日月曾有的過往，擔心說太多會讓主線重點偏掉，所以就透過後記來說明人出現的歷史人物關係。

下述某些是參照網路資訊來的，我會以我所理解的來說。

【三好長慶】

(1522年-1564年)享年43歲

三好長慶的父親三好元首在長慶十歲時，被叔父「三好政長」及其餘人等殺害，使的長慶一族開始逃亡。比起父親來的勇猛與冷酷的三好長慶在26歲時報殺父之仇，此後，三好家政權也同時應運而生。

39歲後因眾兄弟及其子的離世而心力交瘁,43歲患病過世。(永祿七年死去)

與三好政康是堂兄弟關係。

【三好政康】

(1528年-1615年)享壽87歲

他是「三好政長」之子，三好長慶的堂弟，與長慶差六歲。

身為三好三人眾其中一人，在永祿八年，足利義輝逝去，從足利義輝手中獲得三日月宗近。

簡單來說，真正持有三日月這把刀的是三好政康，持有謎月這把無銘大太刀的是月兒。

所以前篇才會提到，大太刀謎月是三好長慶私下摯友的愛刀。

三好長慶私下摯友就是月兒，月兒的愛刀就是這把大太刀。

至於，月兒的身世就不多作說明了，可以自行想像她的人生。

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