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要是成公子真和丞相大人和好了怎么办?”来福推着裴域往之前买萝卜的奶奶那个方向走去。
裴域眯了眯眼,语气里满不在乎的说:“能怎么办,当然是分割财产远走高飞啊。”
“可,可是……”
“没有可是。”裴域打断了来福的话,接着说:“赶紧推我过去吧。”
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裴域融入嘈杂的人群里,往后是熙熙攘攘的人流。
到了刘奶奶摊前,小宝在一旁摸石子玩,看到裴域来小宝丢到手上的石头,拍拍奶奶的背:“奶奶,裴哥哥来了。”
刘奶奶转过身,看到轮椅上的裴域,慈祥的笑容牵动了眼角的皱纹,眼神有些模糊的看着裴域,擦干净手上的污渍:“小裴来了啊。”
裴域显然发现了刘奶奶眼睛的情况:“刘奶奶,你眼睛怎么了?”
刘奶奶摆手道:“不要紧,上了年纪,眼睛看不清也正常。”
“我给你找个大夫看看吧。”裴域面露担忧之色。
“哎哟,这可使不得,太麻烦了。”
刘奶奶再三拒绝,裴域没再多说什么,心里早就盘算好了一切。
照常刘奶奶把萝卜打包好递给裴域,后边吵闹的声音传来。
行人自觉的让开了一条路,铺天盖地的骂声传来。
“该死。”
“贪官,不要脸。”
“朝廷早就该惩罚这些吃老百姓血汗钱的贪官了。”
“真是晦气。”
……
裴域抬头循着中间看去,一个蓬头垢面穿着囚服的男人被关押在囚车里,几个衙役分别在前后看守。
青菜鸡蛋,烂菜树叶全部丢往囚犯身上,囚犯双手被锁在两侧,神志不清的被送往刑场。
这是裴域来大梁这么久,第一看见押送囚犯。
“这是何人?”裴域问。
“这是礼部尚书刘仲。”
“原来是刘生他爹啊。”
来福:“少爷要去看看吗?”
裴域一万个不愿意,他可接受不了这种血溅三尺的场面,那么多年都生活在法治社会,突然有人让你亲眼去看这种处决场面,他立马拒绝道:“我不去。”
来福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有些疑惑的问:“可是先前少爷就喜欢去西市看这些囚犯被处决啊。”
!! ! !原裴域还有这种癖好,看着那么乖巧的一个人,竟然会爱看这种场面。
“喜欢?”
来福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对啊对啊,你说每次看这些坏人得到应有的报应心里就特别舒坦。”
原来如此。
裴域还没来得及说话,来福就把裴域推往西市的方向。
裴域心里万般无奈只能作罢,刑场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刘仲带着枷锁,跪在主理官员面前。
“时辰到,行刑。”
斩令下,刽子手闷了口酒吐到砍刀上,刘仲身体不受控制的抖动起来,大刀挥下,头颅落地,血液直流,裴域没来得及闭眼,瞳孔微缩将眼前发生的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鲜血,头颅,尸体,沾血的刀具,渐渐消散的人群,裴域听不见周围的声音。
他手心冒汗,手发麻,来福说了些什么,他不知道,眼前的景象映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只知道他看了一场行刑。
“少爷,少爷,你怎么了。”
裴域努力回神,不去想刚才的那一幕。
“没事,就是累了。”
“那我这就推你回去。”
裴域呐呐自语:“对,回去,我们回去。”
一路上,裴域耳朵里听到的都是刘仲被处决的话语,脑袋落地的声音仿佛在耳旁。
“不回去,我不回去。”裴域突然出声,来福都愣了一瞬间。
“我,我要去找奶奶。”
“快点,我们去找奶奶。”
来福转了个方向急匆匆的推着裴域去找刘奶奶,但是到了摊位,刘奶奶和小宝已经收拾完东西走了。
“少爷,刘奶奶他们回去了,我们明天再来吧。”
裴域紧张的掐住自己的大拇指:“回去,我们回去。”
没找到奶奶,裴域不要在这里了,这里都是血腥味,他要回去,他要远离这里。
回到相府后,裴域脸色惨白,完全没了平日里活泼乱跳的模样,林管家看到后感觉有些不对劲:“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裴域勉强牵扯出一个笑容,眼睛无神的看着林管家回答:“没事。”
刚巧傅恒之从书房里出来,远远的就看见裴域低着头,情绪低落的样子,快速朝裴域走来。
裴域闻见一股雪松的问道,感觉鼻子里那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终于消散了些,他抬头看向傅恒之,眼光有些刺眼,照的眼睛睁不开,傅恒之面容里带着忧色,嗓音里带上了柔情:“不舒服?”
“不是,我有点困先去睡了。”
话毕,裴域撑着轮椅站起来就要往房间走去,全然忘记了自己左腿还带着伤,没站稳直接摔到了傅恒之怀里。
宽厚坚实的怀抱拥住裴域,傅恒之身上的雪松香很好闻,裴域脑海里最后一丝意识这么想着,晕倒在了傅恒之怀里。
傅恒之看到裴域晕倒过去直接横抱起裴域,大步流星往房间走去:“去把周齐给我找来。”
裴域被放到床上,眉头死死的皱着,额头冒着汗,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模样全无,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傅恒之把来福叫来,把裴域今天一日的形成了解清楚,听到成萧名字的那一刻,眼睛里有了怒色。
“少爷还去西市看了行刑。”
周齐恰好走进屋里,听到这句话挑起眉看向床上的人:“多半是受了惊吓。”
周齐又给裴域把脉,摸了摸额头的温度:“没发烧,就是吓晕过去了。”
“你俩也是无聊,没事去看砍头。”
来福:“可是少爷以前就不怕啊。”
来福说话声越来越小,没再敢往下说,因为一旁的傅恒之面如寒冰,空气里带着隐忍的怒火。
“行了行了,以后就别去了。”周齐出来打圆场。
“那你们先照顾着,我再给裴裴开点安神的药。”
所有人都出去了,房间里只剩傅恒之和裴域。
裴域生得清秀,长相也属于乖巧这类,所以如果他不开口,真的会给人一种邻家弟弟的感觉。
傅恒之替裴域舒展开紧皱的眉头,握住裴域的手:“没事了,我在。”
裴域陷入了一场噩梦,梦里世界被恶鬼包围,裴域无措的逃跑,尖叫声,撕裂声,恶鬼的长吟,充斥在裴域耳旁。
满地的血尸和残肢,倒塌的房屋,血淋淋的人皮挂在废墟上,随处可见的骷髅,漫天血色,人间炼狱。
裴域不敢回头看,拼命向前跑去,前方出现一个头颅断裂,四肢腐烂的人挡在裴域面前,裴域拿起一旁的棍子挥舞着,叫喊着:“滚开,滚开,不要过来。”
血尸看到落单的裴域,一股脑将他包围起来,裴域崩溃阻止着这些血尸:“走开啊,不要过来。”
“奶奶,我害怕。”
裴域小时候经常做噩梦,他会下意识喊奶奶,这样就会落到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梦里的一切都会被奶奶赶走。
裴域无助的叫喊着,傅恒之看到裴域痛苦的神色,把裴域抱到自己怀里,拍着裴域轻声抚慰:“没事了,没事了,我在。”
“裴朗静,没事的。”
“没事的。”
傅恒之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做噩梦娘亲给自己说的话,模仿着说:“噩梦飞飞,乖宝不怕,噩梦飞飞,安然无恙……”
裴域安静下来,梦里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自己面前,来人一身玄衣,手持刀剑,身上充满杀气指着周围的血尸:“不准动他。”
裴域看不清保护他的人长什么样子,只记得他满身是血的将自己拥入怀里,随后,意识便陷入沉睡。
傅恒之一直陪着裴域,到了晚上裴域还是发起了烧,傅恒之亲力亲为的照顾着他。
来福:“傅相,我来照顾少爷吧,你去休息吧。”
傅恒之摇头,他要自己照顾裴域。
如墨重新换了盆水,傅恒之给裴域擦拭脸,裴域吃过药后一直在沉睡,傅恒之就这么守着他。
月色朦胧,烛光影动,海棠零落,落叶满地,秋意涤荡着相府。
裴域以前闲来无事在门前挂上了风铃,风起,铃响,谁人情意入梦来。
后半夜,裴域的烧已经退了下来,傅恒之看着裴域安静的睡颜,情不自禁的伸手去触摸。
触碰过后,又将手伸了回来。
傅恒之俯身靠近裴域,距离那么近,他将裴域在心里勾勒了一遍又一遍。
额前落下一吻,浅尝辄止,克制隐忍。
傅恒之心里无数次的出现一个声音:不能惊动他,如此便好。
傅恒之离开前回头看裴域,关上了门。
“今日之事,不必让他知晓。”
来福,如墨,林管家点头,三人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对方。
最后如墨打破了这份该死的安静:“去看看少爷吧。”
今夜繁星璀璨,时间在岁月的长河里流逝,门口的风铃随风而动,诉说着不为人知的爱意,傅恒之的身影融入夜色,脚步带动了满地的落叶。
再回头,裴域房间的门早已被关闭,刚才那枚浅尝辄止的额间吻烙印在傅恒之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