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嘀——嘀嘀。

鸣笛声震天响，路边狗叫都没它烦人。

李秀扭头去瞧，放下碗咂舌道：“不就儿子回来嘛，至于搞这么大阵仗。”

谢容端碗的手一僵：“周凌要回来？”鸡蛋啪嗒掉碗里。

上辈子周凌是这时候回来的吗？模模糊糊的，依稀是个飘着雪花的晚上，订下婚约后，他们见了第一面。

“你脑子不会真瓜了吧？”

“他家上周来说亲，说好了周家小子这周回来，你当时还站墙角傻笑呢。”李秀掰着手指头，做出路边大仙算命的手势，“算日子是这两天，没错儿。”

这一个多星期，周家上下可给忙活坏了，就连陈跃红那个讨厌鬼，逢人脸上也带三分笑，张口闭口就是“我儿子要回来啦。”

啧啧啧！

整得跟个金疙瘩似的，谁家没有啊，李秀挤出个牙酸的笑来。

竹编小凳下不知道何时点燃烈火，烧灼着谢容的腚。

她下意识扭头去看周家，白墙黛瓦的中式建筑，设计上加入了棋道镇的民族特色，翘起的屋檐，伫立的飞鸟，繁复的花纹，一看就是有积淀的人家。

和周凌婚后，周峰没过多久病逝，陈跃红跟着他们住进了江洲的房子，回来的少。李秀活着的时候，她和周凌逢年过节便会回来住上一段时间。

视线越过白色窗帘遮挡的二楼窗户，女人纤薄的后背与窗户不断地上下摩擦，玻璃的冰冷和肌肤的温热，带来直入灵魂的强烈刺激。彼此大汗淋漓，宽大有力的手紧箍着她的后背，如同锁定目标紧追不放的猎手，使女人不能挣脱分毫，仅剩呼吸相融，脖颈亲密纠缠。

日光轻晃，原来是曾经的他们。

“还惦记着呢？”

李秀的声音将她从过往的幻梦中唤醒，矢口否认：“啊，没——没有，突然想起点事儿。”

“我吃饱了，出去溜溜弯，衣服放着我回来洗，别整天忙这忙那的，注意自己的身体。”

“和你说正事儿呢，就知道敷衍我。”李秀挥挥手，赶苍蝇一样，“别跑远喽，这几天山里天气不好，下雨前赶紧回来，听见没？”

“听到啦。”

人越跑越远。

江洲国际机场。

——ladies and gentlemen，may i have your attention，flight MU217......

格子衫高个男孩，右手推着红色行李箱往登机口赶，正与两个结束长途航班的男人擦肩而过。

“知道了，爸。”

青年嗓音清亮，吐字清晰，说起话来很难不让人静下心听：“我会准时。”

周凌立在行李转盘处，身姿挺拔，西装外套搭在手肘，白色衬衣穿得端正，肌肉丰匀，光瞧背影便透出几分落拓。

一副极具攻击性的身材，极易让油腻发福中年男艳羡，嘴里说出些酸言酸语来，让容易遭到泡在健身房苦练者暗恨，他爹的，举报有人狂吃蛋白粉增肌。

谢天站他身后暗自拿手比划了下。

我滴个乖乖，矮他半个头，这家伙得有一米九了吧！

吃什么长大的啊！难怪金发碧眼的大美妞从不给他飞吻！只要有周凌这个人形路障在身边，小爷那如金子般耀眼的光芒直接化成空气了。

将世界调成静音，聆听我破防的声音。

“咚。”

黑色行李箱滑到谢天面前，幻想被迫中止。

周凌转过身，挂断电话，露出一张与精悍身材迥然不同的脸，眉利眼正，高鼻薄唇，并不显出攻击性，是女生们极爱的清冷长相。

“走吧，车在外面等着。”没有多说，周凌推着行李便往前走，眉峰收拢，生人勿近的模样。

“哎哎哎——等等我！”

“走这么急，赶着娶媳妇儿啊！”

谢天在周凌身后猛追，下机场后硬凹出来的精英姿态，一番追赶下所剩无几。

“等等啊——这么急！真要娶媳妇儿？”

不成想话题正中靶心，周凌骤然急停，眉峰不动，一脸冷肃，嘴里却吐出与外表截然不同的话。

“真急，回家娶老婆。”

“走快点！”

谢天：“……”

“兄弟你玩真的？”

谢天摘下装逼的最后利器，将墨镜揣进兜里。“真娶那个和你样样不搭的村姑——娘。”

刚刚还爱答不理的，一提起那还未签字盖章领红本本的老婆，倒是舍得从狗嘴里多吐出两句人话了。

周凌浓眉舒展，面容依旧庄重，但谢天就是感觉他整个人都放松了。

“她很好。”

“以后记得叫嫂子。”

谢天不屑地朝他竖起一根中指，“就大我一个小时，搁我面前装。”

“还有——你之前可不是这样说的！”

谢天想了想，撒开行李背着手，学在公寓里看到的样子，现场模仿起来。

“爸，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两个三观不同的人怎么在一起？这场婚事只会是悲剧。”

“我请问呢？”谢天摊开手，“你的悲剧呢？”

别不是给他整什么薛定谔的悲剧吧。

明明两周前俩人还说毕业后，一起回国在法律界大展拳脚。

咋的，洗场冷水澡，感冒发个烧，醒来后就化作狼人模样，什么都不认啦。

说好的兄弟一起走，结果丢下自己在幼稚园玩扭扭车，他喵的倒是开上极速卡丁了。

好歹带他一个呀！

“没有悲剧，只会是喜剧。”

周凌顺手拽住谢天的行李箱，抬步往前，不想再听谢天嘴里蹦出来的词儿。

被血染红的长裙，再也不会睁开的双眸，毫无血色的唇，是他三十五岁后每个夜晚都会惊醒的噩梦。那种溺水般的无奈，一次又一次，将他困住，这辈子再也不想体验了。

谢天歪斜着半边身子，瞧这护得紧的态度，心底还真对谢容生出点好奇来。周凌这人他还不知道，看起来人模狗样，讨人喜欢，不过带着张假面具，实则骨子里极为自负、冷漠。

更何况，自己姓谢，她也姓谢，说不定三百年前是一家呢！

“给我讲讲呗，女孩儿长什么样？漂亮不？你们怎么认识的？”他用胳膊肘撞撞周凌，上蹿下跳的，活像只讨要不到香蕉，原地发癫的峨眉山猴子。

“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孩子生几个？取啥名儿，要不要我帮忙？”

“看看我当干爹能不能成？”

虽说面前这家伙有时略显阴险，但不可否认人家脑子好使，那张脸任他再挑剔，也难挑出毛病。

算来算去，当干爹这生意，包赚的。

眼见谢天越说越离谱，周凌一把将他的行李丢回去。

“闲的？”

“闭上你的嘴，不然自己找地方住！”

“哎哎哎！”

他好说也有一米八，可还是被周凌拖拽着往前，只得止住话头跟紧了。

“撒手——撒手啊！你丫的！我住嘴了！”

“别这样拽我，你牵狗啊！”

本少爷的面子！都掉地上了！

谢天理理衣领，“两个大男人，在公共场合拉拉扯扯的，被人看到影响多不好。”

停下来东张西望一番，确定没有好事者给他谢大少录制个小视频，不由松了口气。他又回望周凌这张脸，心底暗叹，呆这老哥身边还是得注意点形象，指不定那群大馋丫头闻着味儿就来了。

这种事在国外发生的还少吗。

两人刚上车，电话又响。

谢天偷摸瞄一眼，眯着眼道：“二老挺关心你啊。”

哪像他家老头老太，这会儿恐怕还吹着地中海的风，搁哪座岛上晒日光浴呢。

回家吧，家里只剩一个更不着调的，指望她关怀关怀老哥，还不如指望这小子呢，虽说嘴损了些但还算靠谱。

天可怜见的，回国为了吃口热饭他也真是豁出去了。

“唉～”

幽幽叹口气，谢天四十五度角仰望江洲的天，抬起手来擦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

周凌看傻子似的瞅他一眼，想要说点什么，还是放弃。

我佛不渡傻｜屌。

“妈。”

“哎！到哪儿了？大概还要多久到啊？”知道周凌今天就要到，陈跃红高兴了一天，大清早就让陈叔开始张罗，连老周都给了他一张帕子让他把书房再擦擦。

“五十分钟，很快的。”

他妈早年是个火爆小辣椒，后来在岗位上几经打磨才算收敛，但依旧是个火爆老辣椒，怕她着急，周凌开口便报出个准确时间。

“我在德国给你挑了礼物。”周凌低头，不由得想起另一件礼物来，上辈子谢容生日就准备好的，到现在也还没送出去，如今也算是有机会了。

“哎呦！还是儿子心疼我。”

陈跃红随手抓起一把鱼食，洋洋洒洒的全丢下去，池里的鱼争先恐后冒出头抢食，水面很快一扫而空。

聊了会儿家常，陈跃红想起打电话的目的来。

“小凌，你听妈说，回来看看爸妈可以，可别听你爸的话真娶那个什么谢家的女儿。”

“我看你爸啊——”

陈跃红朝身后心虚地看一眼，观察无人后，胆子大起来，“越老越疯！”

可不越老越疯，周家几代人努力做出的大生意，积累的财富，要她说就算周凌想娶仙女也使得，怎么就找上了谢家那个土丫头。

数落周峰几句，又想到隔壁谢家，心情又不爽了。

扬声道：“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什么地位！”

她家虽说现下蜗居在棋道镇这么个小地方，还不是周老头恋旧，嘴里总念叨着落叶归根，不愿迁到江洲去。

不然，以他家的实力，江洲商界的赵钱孙李算得了什么。

哪儿用娶这么个小门小户的，依她看，周老头，就是个死脑筋。

更别提谢家那老女人，人粗鲁不说，说话嗓门大，连个初中都没上，和这样的人做亲家，还不如找棵歪脖子树吊死算啦。

丢人啊。

她以手指天，越说越激愤：“我看他们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话落地不过三秒，总感觉这话不对味儿，忙着找补：“儿子，妈的意思是说——你才是那只天鹅！”

谢天在一旁偷听到这句话，忙捂住自己的嘴，脸憋得通红。

控制了下，还是没忍住，伸手捶周凌的肩，爆发出一串鹅叫。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是——你是天鹅！”

难怪这小子自信呢，原来根儿在他妈这儿啊。

周凌头疼，单手将谢天笑到扭曲的丑脸别过去，开口对着电话那端，柔了语气：“妈，有什么事儿等我回来再说？”

儿子打小便有主意，成年后更是有着比他爸还强的魄力。这副哄人姿态可是少见，陈跃红虽然仍嘴硬，可也晓得见好就收的道理。

“好好好，妈等你回来啊。”

还是忍不住叮嘱：“不过这事儿一定要听妈的，何叔的女儿知道不？何唯，听她妈妈说和你在一所学校，到时候见见……”

“妈，等我回来。真的累了，挂了。”

周凌倒在靠坐上，微闭双眼，浓睫遮挡住眼底淡淡的青色，半晌，默默叹口气。

“周大律师？”

“周天鹅？睡着啦？”谢天作死。

“请你以团成团的姿势，圆润的滚。”

谢天还有个妹妹——谢地，据说当年生他俩差点没要了谢妈小命，谢爸不求别的，这辈子他俩安安分分的，他就烧高香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