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几人俱是一怔。

程之遥没想到她会这么干脆利落地拒绝。毕竟她们理念相同，合作过程也很合拍。唐染毕业后在做插画师，她们有自信能够给她比现在更好的待遇和环境供她发挥。因此，她们不明白为什么她要拒绝得如此不留情面。

而且在她们一穷二白的时候，唐染都愿意加入。为什么现在游戏开始有起色，前途一片光明的时候，却又要退出了呢？

“是找到更好的公司了吗？”程之遥问，“还是这个过程中有不舒服的地方，比方说觉得太累，或者是创作时间太紧张呢？这些我们都可以商量着改进，还有别的公司如果也递出橄榄枝的话，我们只会比他们的条件更好……”

“不。没有别的公司。只是……”

唐染垂着眼睑抚摸着杯身，顿了顿，说：“只是作为一名创作者，我不会再和任何一家使用AI的互联网公司合作了。”

啊！是这个问题……

她们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在前段时间出了一件事情。一个很火爆的互联网绘画软件，本来是供创作者自由创作和交易的一个平台，上面集中了几乎国内所有的画手。但是突然有一天，这个平台突然推出了一款“AI辅助绘画”功能，只要几个提示词就能生成风格各异的精美图画，连绘画过程都能模仿……有用户质疑这些图画的训练库是用画手上传的绘画数据训练出来的，平台信誓旦旦否认了，并表示没有用户的授权他们是不会擅自动用用户的作品进行训练的。但很快，有用户发现自己签署的使用条款，竟然在不知何时进行了升级，多了一条“上传到平台的作品将用于本平台的AI图形模型训练或其他技术研发，使用平台生成的图像内容受本平台版权保护”。也就是说，用户在不知不觉中，就已经签署了一份允许自己作品用于AI训练的协议，并且这些用画手的作品训练出的AI，产出的作品版权是归属于平台所有的，跟画手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这个消息一出，全网的创作者都炸了。大家痛骂这些互联网公司真是丧心病狂厚颜无耻，搞出这种霸王条款来剽窃创作者心血，然后下一步就是把原创者踢掉用低成本AI来代替创作者，最关键连法律也难以界定这种行为是否违法！对于这些互联网平台简直是一本万利的好事！

所以这段时间，所有的画手都在抵制那个平台，该平台也迫于舆论的压力不得不撤回该协议和功能。但这些平台的野心已经暴露了，谁知道，过段时间，这种恶劣行为会不会改头换面，以另一种更加不易察觉的方式卷土重来呢？

这也难怪现在唐染都会拒绝和她们合作了。因为现在的创作者都格外不信任这些丧良心的互联网公司，尤其涉及AI相关的。而程之遥她们的游戏，恰恰就和AI算法相关。

“糖糖，我们跟那些公司不一样的！”梁钰急忙澄清，“那种霸王条款一看就不合理啊！我们怎么会那么对你！而且现在我们的AI根本就没用到原画领域，根本不用担心这些的！”

梁钰说得没错。她们的AI目前仅仅用于一些更机械的地方，比如战斗系统的数值调整、节奏控制、以及人物表情的变换，和一些比较简单日常的口语化交流以增加游戏灵活性。

但在原画方面，她们确实从未使用过AI绘画。

“现在你们没有使用AI 绘画。但是能保证以后永远都不用吗？”

梁钰沉默了下来。

摸着良心说，她们现在没让AI参与到美工中去，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以现有的数据库训练出的AI图像根本无法满足她们的要求。譬如AI很容易生成一个粉面朱唇，娇俏玲珑，符合大众审美的女性形象；也很容易生成一个英姿飒爽，豪迈大气，符合大众审美的男性形象。但如果让AI生成一个一个豪迈大气，又能让大众喜爱和赞美的女性形象；或者是粉面朱唇，又不让大众觉得别扭的男性形象，那就是AI所难以办到的了。

因为互联网根本就没有这样的图形数据，没有。从最根源的数据库就是一片空白，所以她们只能从头寻找和创作。

让AI自由发挥画出来最常见的就是细成筷子一样的女性和双开门男性。真的很灾难。完全用不了。这也是她们做游戏的初衷，那就是盘活这个源头，创造出新的、不拘一格的人物形象，尤其是女性的形象，从而获得源源不断的内生动力。

唐染的创作让这一切变成了可能。她们简直一拍即合，彼此都理解彼此的想法，并且在创作过程中也是充满热情和快乐的。可以说，唐染的创作就是实现这个理想的最关键的第一步。

但她们同样也认为，AI图像生成是不可抵挡的趋势。现在这个数据领域是一片空白，但未来不会是。以后会有更多的人参与进来，到那时必然会引入AI绘画。她们和所有的AI领域的研究者所梦想的一样——创作一个最顶级的AI智能体，只要动动手指，就能按照指令吐出最符合心意的图像……

——但这种AI，难道不是确实吞没了无数创作者心血诞生的吗？

短暂的沉默后，梁钰艰难开口道：

“现在我们的算法主要是运用于核心编码中。但未来，扩展到美术中是一种必然的趋势。这个我们不能给你承诺。但我们可以保证，没有你的授权，绝对不会将你的作品拿去作为AI的训练数据库。”

“你们拿什么做保证呢？”唐染问。

梁钰噎了一下。

唐染的话直白而不留情面：

“各大厂商都纷纷下场布局AI，大有一副等到喂够了就把我们搞原创的踢到一边的势头。每个人不都是话说得好听，背地里拿我们辛苦创作的东西喂AI，不就是一抬手的事儿吗？你们这些互联网人，实在太傲慢，背刺创作者的事情屡屡发生，让人心寒。”

她扫视了一圈，低声说：

“本来今天很高兴，或许我不该说这个问题的。但就算今天你们逃避了这个问题。那么未来，相信你们也会源源不断遇到同样的问题。到那时，你们还能这么有底气地说，你们的AI，没有白白占用一丝创作者的心血吗？”

她抱着手臂，往后靠去，说：

“各位学姐别怪我说话难听。毕竟现在说话难听，或许就可以避免未来做事难看。”

席间已经一片沉默。李衍本来正在给程之遥剥皮皮虾，意识到氛围太不对，也停了下来，屏住呼吸。

一阵沉默后，坐在旁边的狄兰率先开口了。

“你把问题仅仅抛给了我们。”她说，“但你有没有想过，现在几乎每家公司都在使用AI，只不过是明里和暗里的区别罢了。如果想完全避开这种技术，除非不使用网络。互联网时代没人能做一座孤岛，你这种不合作的做法，可以躲避得一时，但能永远躲避下去吗？如果每一个使用AI的公司你都不合作，那么以后能活动的范围肯定越来越小，直到没有。到那时，你能怎么办呢？”

唐染顿了一秒，说：

“我知道我一个人是抵挡不了时代的洪流的。但就算能拒绝一刻钟，那也有一刻钟的尊严。说我固步自封也好，说我顽固守旧也罢。我代表不了所有人，但至少我能代表我自己。作为一个创作者，我不能让人把我的心血，融成一团四不像的样子，然后做成流水线形式的创意罐头，在互联网平台四处廉价分发，还要被唾弃一句不过如此。”

狄兰继续道：

“AI创作的版权归属，这确实是现阶段无法解决的问题。但也是发展的大趋势。你现在可以拒绝我们，但是你又能永远拒绝整个互联网吗？别的公司甚至会不告而取，如果和我们在一起，至少我们能够信守承诺，保护你的版权。”

唐染抱着手臂沉默了片刻，笑道：

“那也不过是死得不够体面和死得体面的区别罢了。反正终归是死。”

她说：“现在这些AI和创作保护本质上就是存在冲突的。再好的创意也敌不过AI的抄袭和模仿，漫长时间创作出来的心血第二天就有可能在AI中以一种面目全非的模样出现。那不只是一件作品，那更是创作者的时间和一部分灵魂的凝结。你能忍受别人把你的灵魂剁成饺子馅卖吗？”

又无所谓耸耸肩，道：“你们可能也根本不懂这种痛苦。毕竟搞互联网的心里除了数据就没别的了。”

唐染最后无声叹了口气：

“这段时间的合作很开心。你们的理念我也很喜欢。但很遗憾，在关于版权的问题没有得到明确之前，我不会再和任何一家AI相关的企业进行合作。”

她自嘲般地笑了笑，说：

“就像在学校时，理工科和美院永远是泾渭分明，互相瞧不上的两个派别。或许人文和技术就是这样，从本质上就是不可调和的吧。”

席间一片沉默。好像无形中，有一道长久存在而刻意被忽视的鸿沟，因为这番话，而清晰地展现出来，将她们远远分隔开。

唐染也不再多言，起身拿起外套，准备离开。

“等等。”转身的瞬间，程之遥忽然开口，叫住了她。

又到了瞎掰环节了！（脚趾抠地）又是我不会的登西w(?Д?)w勉强写一下，我觉得下一章就可以到感情线了！

明天有点事情可能会晚点更，但一定会更新的！小天使们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