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兵荒马乱的开学第一天过去了。在接下来的几天，他才明白，为什么学姐要他“多留个心眼”。

在最初的那几天，新生宿舍宛若一个小江湖，各路人马穿梭其中，有卖英语报的，卖学习资料的，有推销各类培训班的，有推荐办手机卡、健身卡、信用卡的，有卖生活用品的，有卖零食的，卖充电宝的，卖花生瓜子八宝粥的，卖暖壶脸盆夏凉被的，还有什么都不卖进门唰唰唰发一通小广告的，还有各个社团拉新的……真是好不热闹。

在经过几天的锤炼后，新生们已经从怯生生的待宰羔羊，被锤炼得身经百战，能够灵活拒绝各路老乡、师兄、师姐的攀谈和推销，并锻炼出火眼金睛，防诈骗意识直线提升，牢牢保护好自己的钱袋子。

李衍趴在体育场栏杆上，把手边的小广告折了一个纸飞机，百无聊赖地把玩着。

操场上到处都是迷彩服。这是军训的某天下午，一天的训练完成，却还没到预定的解散时间。于是教官让学生在操场自由活动，等待吹哨集合。

学生们或成群结队，或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刚开学，大家都不太熟悉，互相也不过认认老乡，尬聊一番。周围的男生大概在讲什么笑话，收获了一片暧昧不明的笑声。李衍没听懂，也不太感兴趣。他走到人少一点的栏杆旁，靠在那里，想着心事。

人一静下来，思绪就会飘飘荡荡，像柳絮一样漫无目的地飞舞。

他的思绪先是飘进了一片阴雨连绵的地带，这里一切都是雾蒙蒙的灰，有着挣脱不开的压抑，却又说不出缘由。在这场看不到尽头的雨里，灵魂如同被打湿了一般，沉甸甸地坠在躯壳里，沉重得让人抬不起头，举步维艰。

忧郁就是这样滋长起来的。当忧郁一层接一层地压下来，又不得解脱，一个人将身心被拖入泥沼，再难挣脱。

幸而他陷得还不算深。他的潜意识发挥了作用。潜意识在救他，在帮他寻找明亮的、能驱散这场阴雨的记忆。

于是一个洁白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如同一轮太阳出现在云层边缘。阴云散开了。他的心像被什么熨帖着，渐渐忘记了忧愁。

程之遥。她叫程之遥啊。

李衍想起了布告栏里的内容。

她是学生会主席。那么地优秀，又平易近人，又那么镇定从容。似乎天大的事在她面前，都不用发愁，都能得到解决。

他想起了她的手是怎样托住了他，稳而有力；她是怎样用几句话就解决了混乱的秩序；她是多么友善地带他找到了宿舍，又热心地帮他规避了消费陷阱……

随着这几天对校园的熟悉，他还注意到，那天送他回宿舍最近的那条路其实并不会经过食堂，但是她却特意绕路去食堂那里，而不是选择最快对她最方便的那一条路，全是为了照顾他怕他还饿着肚子。

李衍心想，她真的是很细心很为别人考虑的人，知道我没吃晚饭，就一直记在心里，直接把我带到食堂……

她帮了我那么多，可我都想不出能够回报她什么。我可真笨啊。他沮丧地想。

该怎么报答她……

李衍正出着神，突然听到了“咔嚓”“咔嚓”的快门声。

李衍直起身，往四周望了望，没发现什么，只几个穿军训服的女同学，拿着摄像机，嬉笑着朝与他相反的方向跑去。

是记者站在拍军训素材吧。他这样想着，重新又趴了回去，想了想，打开手机银行，开始对着上面的余额发愁。

学校专门给每个学生办了张银行卡，用来缴学费之类的。李衍最近才用这张卡开户手机银行，现在不用去atm机也能看着余额唉声叹气。

他的那点钱，交完学费、住宿费、书本费、还有各类生活用品的采购等杂七杂八的费用，就只剩下六百多块。

还好学校食堂非常非常便宜，每顿饭省一点吃，几块钱就能搞定。剩下的钱省着点花，这个月应该没问题。可下个月就不好说了。

他现在的首要任务是要赶紧找份兼职赚钱。

可怎么找呢？

李衍趴在栏杆上，看着远处的霞光，长长叹了口气。

他的人生真是漫无目的，一塌糊涂。

洁白的衬衫又在他脑海里飘荡起来了。李衍脸上的忧愁渐渐散去，嘴角带了一丝不自觉的微笑。

一想到她，心口就有点微微发烫。

就像是冬天冷极了的人，晒到暖暖的太阳。

她跟自己完全不同。她是那么地可靠，有条理，一点也不迷茫。她好像完全知道要去往什么地方。那会是什么地方呢？一定是非常美好的地方吧……

李衍想到她的学院名。

跨学科信息与工程学院。不知道这个学院是做什么的，总之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而自己却是音乐学院的。她大四即将毕业，他大一才刚刚开学。

虽然明知跟这样光彩夺目的人，除了报恩，应该不会再有其它交集，可就算偷偷想一想，也觉得很开心。

就像被阳光照到一样，暖融融地。

~~~~~~~~~

在食堂吃过晚饭后，李衍婉拒了舍友一起打球的邀请，一个人走向了一条通往校外的路。

走这条路不为别的，因为这条路上有许多张贴板，他白天看过，上面贴了很多广告，大多是卖雅思托福四六级辅导课的，还有一些招聘信息。他想去找找看，有没有合适的工作。

没想到刚一走到路口，就被扑面而来的小传单包围了。

“学弟长得这么帅，来我们动漫社吧！”

“文学社广纳各路英才~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摄影联盟欢迎新同学的加入~大学四年掌握一门实用技术是多么必要啊！”

“哎呀呀同学，我看你骨骼精奇，来我们话剧社必有一番作为！”

“那应该来我们街舞社，会跳舞吗同学？不会没关系可以教你哦~”

“还有我们科技社了解一下？”

“学生会招新了学生会！不用交钱不用买设备，还能加学分，还能锻炼你的人际交往、领导能力、组织能力，丰富你的简历，帮你走上人生巅峰！开学必加的学生会来了啊！来这边面试这边面试~”

“我们社团可是不用面试的，来了就能加！偷偷告诉你，学生会都是把你哄过去再刷人……”

“你的社团才几个人啊，马上就办不下去了，还用面试？别听他瞎扯，学姐不骗你，看你绝对能过面试，面试进了学生会一样可以加社团，来来咱们先去面……”

“胡说八道！谁说办不下去了？我们是去粗取精，积极吸纳新生力量！来先来我这边~”

“我们话剧社人多活动多又有意思，也很好进的，这边就能登记，来给你笔……”

李衍的胳膊被好几拨人扯住，怀里被塞满了小传单。众人七嘴八舌十分热情，他都插不进话。

“不好意思，我只是路过……”他好不容易才寻个空隙说上话。他对这些社团组织暂时都不太有兴趣，因为他打算把课余时间花费在兼职赚钱上。学哥学姐哪管他说什么，眼下招新季，狼多肉少，kpi要紧，能拉到一个新生是一个，特别是那些长得好看的，因此全都不愿放手。

“干什么呢挤成一团……哎？这不那谁，我师弟吗？”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李衍回头一看，钱鑫师兄拿着一沓小传单喜气洋洋地走过来了。

“放手啊，都放手。这我们音乐学院的，你一个法学院的拉他干嘛？他又不能进你们院学生会。”说罢，钱鑫笑嘻嘻地搭他肩膀，把他从人群中捞了出来，“走，师弟，咱们去面试文艺部去。”

李衍来不及发表意见，已经被拉到了一个教室门口，门上贴了张纸，写着“音乐学院文艺部招新面试处”。

眨眼间，他手里被塞了一张空白表格，又被塞了一根签字笔。

他看着上面的“面试信息登记表”这几个字，这才找到机会说话：“师兄，我想再考虑考虑……”

钱鑫直接抬起一只手：“哎，还考虑什么呢？你会钢琴吧，我看你开学还背了个小提琴，这么多才多艺，不进我们文艺部你还去哪里？来来来，填了它，放心吧你肯定面得上。”

“师兄，我不……”

“唉，是不是因为开学那天，师兄把卖给你的东西价格报错，所以生师兄的气？你刚来，你不懂，600是豪华蚕丝羽绒被套装的价格，因为临时没货换成了普通款，所以才收你300……”

“不是这个。其实我是来找兼职的……”

“找兼职？巧了！师兄我人脉四通八达，什么兼职门路都有啊！快，加入我们部门，师兄给你介绍个好工作！”

“不是，我感觉自己不太适合学生会，我也不知道进去该做些什么……”

“怎么会不合适呢？进学生会多好啊，能加素质分，能锻炼你的能力，还能丰富你的履历！说不准还能当部长，甚至学生会主席呢！”

学生会主席？

李衍突然想到了白色的衬衫，沉稳的嗓音，跟好看的眼睛。

——那我们下次什么时候会遇到？”

——总会遇到的啊。学校就这么大。走在路上就遇到了。

进学生会，是不是能，能早点遇到她……

见他神色有了变化，师兄赶紧推波助澜：“机会就在眼前，要把握住啊！”

李衍看了一眼师兄，突然红了脸：“我也没想过有什么机会……”

师兄以为他说的“机会”是当主席的机会，很鼓励地拍拍他肩膀：“有梦想谁都了不起。加油，明年这个时候你就是部长，后年你就是学生会主席！”

“我没想当主席。”李衍低声解释。顿了顿，又问：“有主席助理之类的职位吗？”

说完有些心虚地垂下眼。

“当然有。也对，学生会主席毕竟竞争激烈，先定个小一点的目标也不错。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现在你首要任务就是加入我们部门，加入了你才能发挥你的才干！”

李衍抿抿嘴，脸上露出点笑意。

进了学生会，就有更大概率遇见她，然后报答她了。

希望下次遇见时候，自己不会像以前一样那么狼狈。

他在登记表上签了名。

师兄拿过填好的登记表，很是欣慰。真好，又拉来一个人，还得是部长我本人出马。

没错，钱鑫师兄正是音乐学院文艺部部长。在面试结束后，他拍拍李衍的肩膀，说“放心吧，你稳进我们部门”。

这看起来很难不稳，因为来面试的都没几个，难怪部长本人都要站路上拉人。可能是因为音乐学院本身就搞艺术，天天搞艺术，大多艺术新生生反而对听起来不太“文艺”的其它部门更感兴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