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修钧在她后边上了飞艇。

那时池之瑛抱着一具童琪琪无力的身体，同样无措的苏小雨被她逼得步步后退。

沈修钧这才看清童琪琪，她的确死了，而且死未瞑目，变异体连她的头甲一起、咬破了她的头骨，导致她两个眼球高高凸起，鲜血丝丝流下脸颊，是很可怖的模样。

苏小雨胆子小，她被吓得脸色更加苍白，害怕地后退了一步，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沈修钧告诉池岚：“她的能力只对活人有效。”

“……是吗？”

他看到池之瑛明显失神，空洞的眼睛这时候才敢流下泪水，她几乎是无意识将手放在童琪琪脖子处裸露的肌肤上，那具尸体应该已经失去脉搏、失去体温。

沈修钧也将手覆盖在了她没有了机甲覆盖的肩头，也感觉到她的身体愈发冰冷。

她愣愣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弹，哭起来悄无声息地，从她的回忆中，沈修钧读到了全部，在那只白脸变异体在童琪琪背后出现的时候，她们两个的距离在五步之内，而池岚再冲过去已经迟了。

沈修钧读到了她内心中各种交汇在一起的情绪，他选择了让自己共享她一半的情绪，自己的心也跟着抽痛起来，胸口闷得喘不过气。

“这不是你的错，”沈修钧先是替她顺了顺被，又轻轻抓住她的肩头，下巴靠在了她的肩颈，“是她自己不中用……呃，但我想我们可以一起埋葬她，然后或者我可以代替她——我是说或许，我可以代替她成为你的战友。同时显而易见的是，我比她更强。”

池之瑛没有给他任何语言、动作上的反馈，他在读到她更加低沉的心情后，他特别疑惑，不知道自己又哪里说错了。

不过这一次他选择安安静静松开了她，并且考虑要不要把姜和裕叫醒——虽然这个荒谬的想法一瞬间就被他扫出了，但不可置否它的确存在过。

就在沈修钧思索对策的时候，池之瑛忽然猛一激灵转头，通红的双目死死盯着沈修钧。

他的第一反应是：他应该没惹毛她。

沈修钧指尖颤抖了两下，随即扯出一个笑容，但很快又拉垮下来——这时候不应该笑的？他不知道。在共情能力的上的障碍，是他人格的缺陷之一，在他瞬间想到的数百种此时的应对方式中，他最终还是选择闭嘴。

因为他发现他总是令池之瑛的心情更糟糕，他的行为也总是不仅不会使两人的关系更进一步，还适得其反地令其步步恶化。

因为近两天的不愉快，他甚至吃了较曾经两倍多的药物抑制狂躁。

“喂，”池之瑛缓慢地开口，“送我回家去。”

＊

小型飞艇停靠在了池之瑛房屋上方。

D区鲜少看见这种玩意儿，每次从这上空驶过，都会让一众小孩儿驻足观看，这会也不例外。而当飞艇停止前进、并且放下的爬梯陆陆续续有身披机甲的人走下时，所有的小孩都被大人带进了家门，家家户户将门窗紧闭，原本混乱嘈杂的街道只剩死寂。

池之瑛面无表情扛着童琪琪的尸体，下飞艇、上楼，沈修钧跟在她后边，在进门前被池之瑛拦了下来。

她进屋之后便大力地甩上了屋门，沈修钧幸好自己在门哐一声抓住了门框，他正要打开，门框缝隙中露出池之瑛漆黑的眼珠。

“怎么了？”沈修钧询问。

池之瑛：“看不出来吗？我不想让你进来。”

沈修钧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我以为你只是力气大。”

他后退，举起了双手，老实说：“那我不进来。”

——两分钟后，沈修钧从三楼墙壁掉下来，他的下属们一窝蜂冲了上去，在这之前在地面形成了一个人肉垫，所以理论上讲他根本不会有多疼。

池之瑛的上半身出现在窗口，她居高临下看着他，冷笑森森。

被池岚拿晾衣杆捅下来的沈修钧，愤怒地抬起眼。

一堆人在底下的惨样很是滑稽，而池之瑛现在没有嘲笑他们的心情，她留下一个警告的眼神后，将沈修钧的愤怒关在了窗户外边。

沈修钧额头上青筋凸起，李中拄着拐杖敲了敲他的小腿，出声委婉提醒：“……爬人家窗户偷窥这种事是不太好。”

沈修钧说：“那怎么办？”

四个字的疑问，居然令李中哑口无言。

没得到答案的沈修钧，怒火冲冲坐在楼梯口，门神一样待了半个小时，令在场所有人如履薄冰时，终于听到楼上窗户打开的声音。

沈修钧快速起身，跳到外边，愤怒的眼睛凶狠注视着她。

她却仿佛察觉不到，少顷过后才慢吞吞开口：“姜和裕呢？”

“我现在让他们把他从飞艇上扔下去。”

“别，”池之瑛声音软了下来，她说，“不该把你从楼梯上推下来，我道歉，你别扔他。”

沈修钧脸上黑沉沉的：“因为他，你跟我道歉？”

池之瑛顿时无语：“那你要怎样？”

上次对他道歉，也是迫于姜和裕之威来着。

但现在的池之瑛比平常更加冷静，她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所以心虚紧张，好脾气以一种商量的语气问他：“我的意思是，你要我怎么做？”

她已经将机甲换了下来，衣裤都换成了平常的打扮，眼睛里已经没有了伤心的情绪，反而难得地躲闪着他的目光。

“我要怎样？”沈修钧一如既往邪恶刻薄，“要么你从此不再和姜和裕来往，要么姜和裕现在就去死。”

“诶，你他妈……”她正要骂街了，忽然被什么东西明显地往后扯了一下，随着她有些疑问地回头，那扇窗户也在下一秒被重重阖上。

“你房间里还有谁？”

沈修钧肺都要炸了，他三步并作两步，剑速冲上了楼，疯狂拍打着房门：“给我把门打开——”

屋内没有传来任何声音，房门最终被沈修钧一脚踹开。

池岚慌乱看着他，她的屋子里到处都是乱糟糟的，地上还有可能是童琪琪留下的血迹。她正坐在一个鼓鼓囊囊的行李箱上边，行李箱的锁刚才锁上，她又将一本皮质笔记本塞进了抽屉，那只表情厌世的羊驼立在她身边。

她的机甲、童琪琪的机甲也扔在一旁。

沈修钧的目光从她屋内一片狼藉中略过，他踏了进来，“刚刚是谁？”

池之瑛偏垂着头，看向一旁的羊驼：“没有，刚刚是白花花拉我，嗯……它可能饿了吧？我出门没给它留吃的……”

越说到后边，池之瑛声音越小，因为她看到了角落里堆得高高的、白花花还没有吃完的干草蔬菜。

“是吗？”沈修钧笑了，他的眼睛从干草堆瞟过，没有拆穿她：“童琪琪呢？”

“在这个箱子里，”池之瑛心跳开始加速，她强撑着为自己圆谎：“我怕吓到别人。”

沈修钧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又说：“不过还好，你这里没有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他的目光久久放在箱子上。

池之瑛轻咳了一声，奇迹般改了口：“我答应你的要求，我不会和姜和裕再见面。”

沈修钧一副“本应如此”的模样。

池之瑛往前移了移，想更多的遮住这个箱子，她又说：“但我还要见他最后一面……我们告个别。”

“可以，”沈修钧轻声说，他指着箱子：“但你要带着这个去么？”

池之瑛笑容僵硬：“当然。我会和姜和裕一起埋葬她。”

沈修钧微笑走近，在她面前半跪下来，敲了敲那个箱子：“我的意思是，我们之间是不是应该多一些坦诚——？这个箱子里装着的，真的是童琪琪吗？”

池之瑛心中咯噔一下，她两眼定定看着他。

沈修钧有条不絮接着道：“我闻得见屋内的血腥气，它也的确从这个箱子里传来。而且，在这个小房子里，表面来看是没有能藏着一具尸体的地方的……但并不排除有什么暗格密室之类的。”

沈修钧张望一圈，耸耸肩：“但似乎并没有，而且你这里是三楼。”

池之瑛小鸡啄米点头：“嗯嗯。”

沈修钧歪了歪头，说：“所以你在箱子里，藏了什么秘密？”

“……没有，就是童琪琪的尸体。”童琪琪干巴巴笑了两声，“我给你看看？”

沈修钧平和说：“好。”

池岚从箱子上滑下来，打开了箱子上上的两道锁，将箱顶翻起。

童琪琪惨白的、破败的尸体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被塞进了箱子里——至少大部分活人的身体柔韧性不会有这么好。

他清楚看到死人童琪琪脸上的肌肉抖了一下，或许这可以归类为肌肉痉挛，但显然此时沈修钧并不这么认为。

他掀了掀眼皮，对这一切有些不解，池之瑛则像做贼一样快速合上了箱盖，他也没有拆穿。

“好了，你相信了？”

沈修钧不点头，也不摇头，池之瑛权当他默认了前者，她说：“现在就送我去见姜和裕？”

沈修钧冷笑

她顿了顿，尽力让自己咬牙切齿的语气不那么明显：“等我们送别童琪琪后，我们可以一起去你说的美术馆……还是雕塑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