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那小孩便在客栈中闹腾着要找娘亲，那几乎可以掀翻屋顶的哭声与昨晚在花朝塔顶上的相差无几，不，比昨晚还闹腾，因为是在室内，吵得同客栈的人对他们怨声载道。

一直到江雅兮将他接了过去，他的哭闹才慢慢止住，叶声擦了额头的汗，松了一口气道：“这孩子终于不哭了，再哭下去，掌柜肯定要赶我们离开了。”

“是啊，虽然我们确实要离开，但主动走出去和被赶出去，感受终归是不一样的，”白霄曦最后检查了一下，要去城牢中可能用到的东西，“师妹、徐少侠，我们走吧。”

谢霄云和封霄寒一早便去了府衙和相关的大人沟通，等他们赶到，应该就能直接进去了。

江雅兮看了看小孩道：“也不知带上这孩子能不能让他的母亲清醒过来。”

“能不能现在还不好说，”叶声从徐行北那接过包子，递到小孩面前道，“去试试看，如果不能，我们便只有去找真正的高勇杰这一条路可走了。”

上一次到城牢中的只有谢霄云、徐行北和叶声声他们三人，此番封霄寒他们也一起同行，才一进到里面，就惊得走不动路。

江雅兮见过妖界的兽狱，那场面可比这里的骇人许多，可她不怕，怀里抱着的孩子却不可能无动于衷，听着左右牢房中的嚎叫声，他隐隐约约又有要哭的趋势，好在江雅兮把他的头按在了肩膀上，又用小小一点灵力堵住了他的耳朵，才让他一直乖乖的。

可即便这样，不断临近孩子母亲的那间牢房的过程中，他还是不由自主地躁动起来，江雅兮垂眸看着他，暗叹他虽是人与妖的血脉，却还是从他的母亲那继承了妖族的敏锐，可惜的是他痴傻，这点敏锐除了用来找娘亲，既保护不了他，也不能让他生活得更好一些。

即便没有白虎齿的缘故，他如果真的被陛下带走，也绝对会比在人间生活得更好，就凭他是这天地间唯一的半妖，只是陛下到底为何又没带走他？

叶声声他们虽然已经告诉了她，她离开花朝塔之后发生的事，但对于陛下没有带走小孩就独自离开一事，她还是十分地疑惑，除非陛下这次来就不是为将这孩子带走，而是另有目的。

真正到达牢房外，那小孩已经挣扎着站到了地上，等狱卒一打开牢房门，他率先跑了进去，不顾对方浑身上下没一处干净的地方，一头扎在了“高勇杰”的怀里。

一直如死水一潭的兔妖终于有了一点情绪上的波动，慢慢抬起头揽住了小孩道：“……明……视？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是我们带他过来的，”叶声蹲在了她面前，清晰地看见了她明亮鲜艳的红瞳，也只有兔子长着红眼珠，却不会让人感到害怕了，叶声只愣了一秒，便继续道，“他一直在找他的娘亲，你，是他的娘亲，还是他的‘父亲’？”

还不等兔妖回答叶声的问题，高明视双目亮晶晶地看着自己的娘亲，把一个非常小的拨浪鼓举到她眼前，拉着她的手笑嘻嘻道：“娘亲，回家，回家。”

“回……家？”兔妖重复完两个字，最终情难自抑地抱住了自己的儿子，只是她回不了家了，“明视，娘亲不回去了，你……”她说不下去了，这个孩子是用她的命换来的，若非她将自己的妖丹化入他的体内，他早已经胎死腹中，只是有了她的妖丹，他还是带有缺陷，爹不疼，奶奶不爱，如果没有了她，这孩子恐怕没法顺顺利利地长大。

兔妖失去了妖丹，江雅兮一眼便看出来了，显露出来的红瞳便是她渐渐维持不住人形的证明，妖无妖丹必死无疑，她活不了了。

江雅兮上前先抛出橄榄枝道：“我们乃是常清山弟子，这孩子情况特殊，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把他带回到常清山中，保他一世平平安安。”

叶声和叶声声齐齐一愣，都觉得江雅兮这进度拉得也太快了些，直奔主题让他们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常清山，我知道，”兔妖终于肯搭理他们了，“我想仔细考虑一番。”

“考虑一番是要考虑多久？”叶声也开始开门见山了，“明日午时三刻便是高勇杰被斩首示众的时候，因此时间紧迫，不容你考虑多长时间，除非你告诉我们你不是高勇杰，之后我们立刻带你出去。”

兔妖摇了摇头，笑得十分开怀且释然：“是该好好考虑的，就当我这个母亲为这孩子做的最后一件事了，至于出去，出去也活不了多久了，死在哪里不都一样吗？”

“死在哪里，死在哪里，”小孩听不懂的兔妖的话，机械地重复着这四个字，几遍后他自顾自地改变了这四个字的意思问道，“爹是在哪里？”

死这个字眼，对于大夫而言是一个明显的信号，白霄曦下意识地走了过去，用灵力探查了一番她的情况，转而对叶声和徐行北他们道：“她失了妖丹，命不久矣。”

“无论是不是命不久矣，人不是你杀的，就不该你来顶罪，”封霄寒垂眸看着兔妖，双手环抱在身前道，“你那个敢做不敢当，让妻子顶罪的懦夫丈夫去哪里了？我们这就去把他抓回来！”

妻子命不久矣，不在身边仔细看顾着便罢了，跑去秦楼楚馆，惹了祸事还要妻子来当替罪羊，简直不可理喻！真真非人哉！

“夫人，人界也有人界的规矩，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替他顶了罪，他若在外再继续伤了人，又是谁来为他顶罪？”谢霄云看向一找到母亲便高兴得忽略掉自己现在是在牢笼之中的高明视道，“无论你还能活多久，这孩子需要你，他才是最需要你陪着他长大的人。”

白霄曦叹了一口气道：“没有了妖丹，还有别的东西暂时可延续你的性命，如果我解决不了，便可以向长老们请教，所以只要你和孩子可以随我们一同常清山待上一段时日，或许你就不用死了。”

这些话确实让兔妖有所动摇，但联想自己的状况，她又开始犹豫了：“我能照顾得了这孩子一时，顾不了他一世，既然总会分离，早一点又何妨？”

“……”真是好通透的话啊，通透得只想让叶声翻白眼，“孩子真正的成长，是让他循序渐进，慢慢地去观察和经历，是要以父母的爱为养料的，而不是揠苗助长，早早戒断，再者别的小孩便也罢了，偏偏这孩子身负缺陷，更是需要父母深切的爱，否则你就是在要他的命，如此，当初还不如不生下他。”

她要是说为了自己那就罢了，偏偏她是要为一个待她并不好的男人而死，真是不可理喻。

白霄曦附和道：“没错，我们初见这孩子时，他正在被人羞辱，当时如果我们不出现，之后还会发生些什么事均未可知，更值得深究的是，高府中无人发现这孩子偷摸跑了出去，他的父亲更是在犯了事之后将罪责推给妻子自己桃之夭夭了，都这样了，还不值得你为这孩子、为自己挣扎一番吗？”

“别跟我说这些大道理！你们和我有什么关系，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指点点，呜……”兔妖的红眸在晦暗的光中闪了一闪，大声吼了一声，随即哭了起来，“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什么都晚了。”

她吼出声来，叶声他们便同时噤了声，她其实说得对，他们其实没有资格说她的不是，好像也不该用人的思想观念约束兔子，可比起将这小孩带到常清山中拿取白虎齿的目标，不看着无辜之人枉死才是他们最想做的事。

“哇哇哇……”高明视因为她的这一声吼给吓了一大跳，哭着扑到了兔妖的怀里道，“娘亲，我怕。”

兔妖搂紧了孩子，晶莹的泪珠全部都滴进了高明视的衣服里，明日便是她的大限之时，不是因为那个什么斩首示众的事，而是她的身体最多可以撑到那个时刻。

为满足高勇杰的要求，符合他所说的人族的妻子是何许模样，满足婆婆要抱孙子的愿望，她已经做了许许多多的事，已经很努力地在学习如何做一个人了。

可做人为什么会这么难啊，这么多年她一直没有学会，还落得个如今的下场。

兔妖推开孩子道：“我甘愿赴死，你们把这个孩子带走吧，他是个傻子，所有人都不喜，去到世外仙山，远离世俗，他或许真的能好好活下去，反正他傻，记不得什么事，离开我不久便会忘记我，也就不必再提我了，还请你们善待于他。”

叶声他们齐齐沉默着，方才是他们急功近利了，但他们实在接受不了犯事者逍遥法外，他的妻子变作他，要替他被斩首示众。

“劫／狱吧，”叶声声在脑海中提议道，“与其跟她说这么多还不如直接动手，绝不能因为她扰乱了人间的公平秩序，我们这么多人绝对能将她顺利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