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离城隍庙不算远，吴臣和黑豆跟着田大姐走了没多久就到了。

跟现在的很多农村情况一样，这里的人口不多，青壮年大多都出去打工了，剩下的基本是老幼残，看起来有股萧索感，是个闹鬼的好地方。

他们跟着田大姐七拐八拐，到了她家，是个偏僻之处的偏僻角落，光在门口站着就能感受到一阵阵阴寒气往外冒，大白天屋里没有开灯，像个黑洞似的，阳光照不进去。

吴臣无端打了个寒颤，跟在两人后头进了屋。

田大姐至今都没将丈夫下葬，黑漆漆的棺材此刻就摆在外屋的正中央。

地方小，棺材大，像个墓。

吴臣抬眼打量这小小的灵堂，正中央摆着一张黑白照，男人长相憨厚，看模样，年纪确实比田大姐要大上不少，眯着眼睛露着齿，正对着照片外的人笑。

黑豆伸手摸了一把棺材盖，上面仍旧贴着梁陆画的符，他揭了下来。

吴臣用眼神示意，打开来看看？

看是肯定要看的，死了好些天的人半夜爬出来闹腾，不看不行，与其等到天黑了看，不如趁着白天阳气重的时候看个清楚。

黑豆同意，慢慢将沉重的棺材盖推开。

田大姐见状，飞快地往后退了好几步，缩在角落里，蒙着脸不敢往这边瞧上一眼。

吴臣和黑豆抻着脖子往那道缝里张望，还没看清什么，就被一股浓烈的尸臭味熏了个倒仰，冲到门口猛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才缓过来，捏着鼻子回来继续张望。

人虽然已经没法入眼，但好在，还老老实实地躺在里面。

那么问题来了，谁诈尸就为了试试新衣服，溜达一圈吓唬吓唬媳妇，等到白天再安安稳稳地往棺材里一躺呢？

“没有怨气。”黑豆不知什么时候燃了道符，看着符纸平静地在指尖燃尽，得出结论。

吴臣看了一眼在不远处畏缩不敢靠近的田大姐，问道：“确定吗？”

黑豆两条浓眉一夹：“不信你可以自己试。”

吴臣心说我倒是想，但这不是还不会么，于是虚伪地说：“我相信你。”

黑豆“嘁”了一声，将棺材盖合上了。

“昨天只有你一个人在吗？”吴臣前后左右看了一圈，朝田大姐问道。

黑豆不了解故事背景，不知道吴臣这话用意何在，田大姐却是一听就知道他在问死人的弟弟，换个难听点的说法，就是奸夫，当即涨红了脸，小声说：“他……他跑了。”

吴臣倒是没别的意思，单纯想问问还有没有其他目击者，闻言一顿，有些感慨。

他不多做评价，对田大姐道：“今晚我们守在这里，你就照常进里屋睡觉。”

田大姐大概是一连几天没睡过安稳觉了，听了这话，紧绷的肩膀就垮了下来，松了好大口气，连声道谢。

天色暗下来，田大姐做了几道大菜招待。吴臣没跟她客气，打算在熬夜之前将自己喂饱。

他埋头吃得认真，半晌过去，才发现黑豆一动不动地坐在对面，一颗米粒都没夹。

吴臣眨了眨眼睛，明知道他现在对经过他人之手的食物有阴影，仍旧嬉皮笑脸地问：“大师兄，辟谷啊？”

黑豆闻言气不打一处来，在桌面上重重一拍，拍得筷子都落了地。

“怎，怎么了？”田大姐不明所以，这个看看那个看看，她现在孤家寡人，怕这两个不知道顶不顶用的小师父也跑了，就真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赶紧小心翼翼地捧着，问道，“是不是饭菜不合口味？想吃什么？我这就去做。”

“嗐，不用，”就是做出一桌满汉全席，这位大师兄也不见得会吃一口的，吴臣把碗筷放下，“我吃饱了，他不吃，谢谢招待。”

黑豆拉着一张脸，关公似的，田大姐有点怵他，早早地躲进了屋内。

吴臣长这么大第一次守着具棺材过夜，对着外头黑漆漆的夜色，也不觉得有多害怕，跟黑豆分别守在棺材两侧。

夜深人静，或是某种鸟类，又或者只是风，遥遥地传来了类似婴儿啼哭的声音，头顶上的白色灯光带着一点蓝调，照什么都死样活气，电流还不稳定，有点闪烁。

多么适合诈尸的氛围啊，棺材里的死鬼却无动于衷，像是懒得出场。

吴臣觉得有点无聊，晃到棺材旁边，一手搭在棺材盖上，没型没款地靠着，瞥了一眼正在打坐的黑豆，轻轻地“喂”了一声。

黑豆条件反射似的皱了下眉，睁开眼睛。

吴臣笑嘻嘻地没话找话：“大师兄，你有没有见过诈尸啊？”

黑豆默了片刻，才道：“见过。”

吴臣眼睛一亮：“哦？见过多少次？怎么个诈法？厉害吗？”

黑豆被问得不耐烦：“你当谁都能随随便便诈尸啊，一次！”

吴臣更加好奇了，对他的不耐烦视若无睹，接着问：“什么时候见的，跟我说说呗。”

他把黑豆当成了午夜惊魂电台，黑豆将他当成了午夜扰人蚊子，喷了口气不想说话。

“怎么不说话了？”吴臣问道，“只见过一次，那肯定不是独自处理的？跟师父一起吗？”

他只要愿意，能敏锐地觉察出别人细微的情绪并体贴照顾，但不愿意的时候，也能装傻充愣，踩着别人的高压线戏弄，黑豆无疑属于后一种情况。

黑豆脸色一沉：“你就不能闭嘴？”

“不能，”吴臣爽快回答，“我得知道你有多少实力啊。”

他拍了两下棺材板，继续道：“一会儿这位老兄真闹起来，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什么心理准备？”黑豆也走到棺材旁边，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你要是想滚就快滚，别留在这里碍眼！”

吴臣感受到他的情绪突然从一般的烦躁莫名其妙地升级成了愤怒，想了想，觉得挺有意思，笑道：“那怎么行，留你一个人在这我怎么过意的去啊。”

话音刚落，棺材中忽然响起一道指甲刮擦的声音，单是声音也就罢了，可吴臣正搭着棺材盖呢，那摩擦的细小震动直接传到了身上，瞬间引得头皮发麻。

吴臣惊了一跳，本能地往后退开两步。

瞪大了眼睛盯着那黑黢黢的棺材半天，那声音却没了，也没有尸体揭棺而起。

吴臣一阵纳闷，抬起眼朝黑豆看过去，这才发现对方眼里得逞的笑意。

他立即明白过来，刚才是黑豆用指甲刮棺材侧面发出的声音。

黑豆：“这么点动静就怕了，你留下来又有什么用？”

吴臣侧头看他，一笑，重新挨过去，问道：“你其实不是对我有意见对不对，而是……”

他话说半句，黑豆已经变了脸色，可惜没有说完，里屋就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两人二话不说，同时朝田大姐睡的屋子冲过去。

本就不怎么牢固的木头门被撞开，两人都想进去，结果门太窄，反而挤做一团，谁都没能在第一时间进门，互相瞪视了一眼。

屋子里没开灯，外面的灯光透进来，勉强能看清个大概，田大姐蓬头散发地坐在床上，一个块头挺大的身影正站在角落的阴影里，头小肩宽，肥腰肥臀，身上穿得好像就是那死人的新衣服。

吴臣和黑豆几乎是趴着棺材板聊天，绝对不可能有什么东西能逃过他们的眼睛从里面爬出来，既然如此，站在他们面前的又是个什么东西？

“关门关窗！”黑豆甩下一句话，就向那人影冲了上去。

吴臣没应声，将田大姐从床上拉起来推了出去，飞快地说了句“别开门”，然后依言关上门窗，防止那东西跑出去。

再去看战况，只见黑豆已经很英勇地跟人影缠斗在一起。

这厮每天早起早睡，身强体壮，天赋不见的有多高，但基本功扎实，一拳揍过去虎虎生威，寻常人还真没那么容易抵挡，但眼前这东西似乎并不走寻常路。

明明是个人模人样的大块头，遇上拳头，竟是一百八十度拦腰向后折了下去。

吴臣看得腰椎间盘一痛，心想这怎么也不可能是人了，无论是怎样柔韧的人，以这姿势向后折骨头也是要掰断的。

黑豆也是一愣，身体快过了脑子，抬腿就往眼前这扭曲人影的屁股上踹了一脚。

好家伙，这一脚直接把这玩意儿踹成了两截！前半截往前冲，后半截往后冲，“呲啦”一声将那可怜的衣服撕成了两片。

两个黑影子动作奇快，满屋子乱窜，场面过于诡异，吴臣和黑豆在原地呆了一瞬之后才反应过来，分头去捉这两截“身子”。

吴臣的眼睛逐渐适应黑暗，总算能看清这两截东西并不是人体的上半身和下半身，两截都分别有头有四肢，而且有尾巴。

看起来像是……某种动物。

屋子里砰砰乱响，吴臣在抓捕过程中撞到了好几次家具，疼得眼角泛泪，心中冒火，终于将这玩意儿堵在墙角。

眼见它还要跑，电光火石之间，吴臣一把拉住了它的尾巴，抱住了一团毛茸茸胖乎乎的东西，毛的触感有点硬，还臭，比起鳌拜差远了。

吴臣摁着它低头一看，对上了一双滴溜溜乱转的黑豆眼睛，还有龇着牙的尖嘴巴。

……这是何方妖孽？

不等他再看看清楚，这玩意儿挣扎起来，尖利的小爪子直抓向他的面门，吴臣偏头闪开，差点被挠破相！

正想要揍，屋内突然射入光线，唯一的一扇门开了。

吴臣一个不留神，这玩意儿就滑不溜手地窜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