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光线柔和，几盏专业打光灯柔柔地将光芒映向沙发。

两人贴身而坐，神色各异。身侧的手搭在一起好似亲密无间，目光却不曾交汇仿佛各怀心事。

纵使几秒间心里已经升腾起无数个想法，云祁面上倒是不动声色。

他掩盖得挺好，哪怕是坐在他们面前不远处的主持人也并未觉察出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反倒是饶有兴致地打量他们交错的手，猜测两人到底是何意。

见云祁方才飘忽的眼神定下望过来，她才清清嗓子若无其事地发问。

“那么两位准备好了吗？”

“好了，开始吧。”

说这句话的空档，云祁借机把手抽回来，不露痕迹地佯装对主持人举手示意。

掌下的温度骤然流失，曲安澜身形微滞，动作缓慢地收回手微微攥紧，似是想握住最后一点余温。只片刻失态后，他抬头对主持人微笑。

“开始吧。”

身旁的助手上前，为他们递上了白板和油性笔。迎着云祁疑惑的眼神，主持人微笑着解说：“二位需要在规定时间内在白板上写出问题的答案，回答一致的话计分，有一方回答不对都是没有分的哦。”

握住笔的那一刻，云祁突然有种回到了高中考场的错觉，紧张感油然而生。那时候只要是笔试他的排名基本都要从成绩表上倒着找，要不是因为他作为艺术生的专业成绩实在优秀，班主任恐怕要天天找他父母谈话了。

云祁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身侧垂眸盯着手中白板不作声的曲安澜。

虽然曲安澜高中成绩一骑绝尘，但不好意思，这次可是要被他拖后腿了。

“好的，那我们按照顺序来，首先第一个问题。”

主持人看了眼手中的题板微微一笑：“二位第一次认识是在什么时候？”

好嘛，第一个问题就挺犀利的。

正常来说他们在高中才能算的上是第一次认识，但此前面对外界对他们是高中同学这件事的热切讨论，曲安澜倒是从来没有出来回应过。

云祁猜测他多半是不想让公众知道这件事。

于是云祁低头，唰唰地在板子上写了几个字。他抬头瞥曲安澜时，他还在盯着白板发愣，手指摩挲着笔杆，似乎在思考什么，注意到云祁的目光后，他忽而扬起一个笑，踩着主持人说时间到的尾音写了什么。

“时间到啦，二位可以展示自己的答案了。”

云祁把自己的白板翻过去对着镜头，常说字如其人，他写有一手飘逸好看的字。笔锋遒劲，苍逸有力。

他只简单写了两个字：酒局。

比起很久之前的学生时期，这个事情应该更广为人知。连盛京的员工都口口相传他和曲安澜是在那次酒局一见钟情什么的。

而面前的主持人的目光在他和曲安澜身前的白板上游移，显出几分踟蹰来。

云祁心下奇怪，探出头看了眼曲安澜的答案。

曲安澜也只写了两个字。

“高中”。

云祁的心脏忽地停了一拍，呼吸也骤然锁紧。

而曲安澜迎着他的目光，嘴角扬起低低地笑，像是随风飘来的鹅绒，轻轻痒痒地在他心头挠。

【什么情况，第一题就不一样？】

【肯定是云祁写错了！】

【不是吧前面的粉藉别太严重，别太恨我们云祁了】

【单看这两个词来说感觉时间跨度好远啊，他们两个认识那么久了吗】

【之前网上有人传他们是高中同学，但是从来没人出来回应我还以为是假的！居然是真的吗！】

【有瓜！好刺激的节目我开始期待了！】

“哦？看起来两位的答案不太一样喔，到底谁才是正确的呢？”

主持人显然也被这种预料之外的事情勾起了兴趣，这也正是节目看点所在，于是饶有兴致地看着二人继续深究。

云祁把白板正面朝下压在腿上，假装无事发生。曲安澜注意到他的动作，笑意渐深开口道：“我和云祁是高中同学，只不过不同班。”

主持人旋即看向云祁，虽然并未言语，眼神里却明显透着疑问，云祁只得点点头应了一声，给自己找补了一句：“时间太久，忘了。”

【这也能忘？我初恋我到现在都忘不了】

【爱不爱真的很明显】

【曲总他真的，我哭死】

主持人不依不饶：“那云祁你写的酒局是指？”

云祁回答得避重就轻：“高二那年曲安澜转走了，我们之后没见过，一次酒局才再见面。”

【这么说的话记错也不是不能理解哦，毕竟隔了那么多年了，原来也就是普通同学啊而且还不是一个班】

【但是曲安澜真的记得好清楚，他超爱】

本以为这个话题到这里就结束了，没想到主持人紧接着抛出第二个问题。

“那么当初两位具体是怎么认识的？”

回想一下那张两人睡要贴在一起的小床，云祁当即决定这一题必须好好答，他完全不想沦落到只能选择那个房间。

云祁扒开笔盖，龙飞凤舞地写下“辩论赛”几个字。

时间一到，他自信满满转过题板，随后看到主持人微微摇头，露出惋惜的神情。

不是吧，这也能错？

他忙扭头去看曲安澜的题板，端端正正四个字“文艺汇演”。

什么文艺汇演，他怎么没印象？

“看来这次两位的答案还是不一样哦，那请两位分别来细讲一下自己所写的事件吧。”

主持人依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营业微笑，但云祁分明从她眼中看到了动画片中那般冒着火光闪闪发亮的“话题度”几个字。

他来参加这个节目真的需要点精神补偿费。

云祁又低头看了眼白板，已经跟洛方讲过一遍，他并不想再多赘述，只简单概括道：“高中我们班和曲安澜他们班组织了班级辩论赛，我们俩都是参赛选手，就认识了。”

主持人了然地点点头：“这确实是同级高中生认识的一个渠道。”说罢她又看向曲安澜：“那么安澜呢？”

“高一下学期学校举行过一次全校性质的大型文艺汇演，他上台弹了钢琴。”

曲安澜眼神移向左下方，似乎在回忆。他无视主持人满脸“说下去”的表情，只简单地说了这一句。

起初云祁的眼里还透着茫然，曲安澜尾音落下最后一个音节，那一瞬，他忽然回想起了什么。云祁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侧人，毫无防备地撞进那双眼睛里。

一如既往平静淡漠的眼眸，却似在压抑着眼底涌动的暗流。

云祁怔然，耳边的鼓噪声骤然响起，又终化为多年前初夏夜晚的蝉鸣。

起初得知要在校庆日上台演出时，云祁并不情愿。他们班并不只他一个艺术生，也没必要一定要是他来出这个风头。

云祁甚至早早地跟哥们盘算好了什么时候翻墙出去，趁学校安保都被调去维持秩序时逃课到网吧彻夜上网。

最终逃课出去的计划还是落空了，原因是班主任告诉云祁如果上台表演这次考试排名可以不给他家长打电话。

与此同时，班上最好看的女生温温柔柔来问云祁愿不愿意和她一起合奏。

云祁最终还是屈服了。

他从小练琴，应付个学校汇演还是轻轻松松。

最终登台那晚，学校在操场搭建了露天巨大舞台。日暮交接之时，橙黄色的余晖在天际逐渐隐去，天幕笼上靛蓝色，夏夜的燥热中，藏匿在繁茂绿叶中的群蝉鸣声阵阵。

主持人在台上报幕，上台的选手个接个地从后场走进走出。云祁盘腿坐在后台的木板上，跟搭档的女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临上场前，抱着吉他的女生耳尖绯红，细声问云祁学校里有没有在意的人。

云祁盯着她发愣，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cue流程的老师催促着跑上了台。

女生将吉他背带挂在肩上，摆好姿势站在台前话筒处。

虽说是二人合奏，但女生才是主唱，他更多是起到一个和声的作用。云祁在舞台后方钢琴前坐定，思绪却因先前女生那句话始终无法平静下来。

毕竟练习了太多次，纵使心思不在表演上，云祁放在琴键上的手指仍旧准确流畅地弹奏出悠扬婉转的前奏，吉他和弦声恰到好处地进了拍子，和着女生轻柔的歌喉。

间奏是云祁的一人独奏，他熟练地在黑白琴键翻飞指尖，甚至还能空闲地向台下瞥一眼。

随后，撞进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睛。

那晚夜星如织，璀璨莹亮。却不及那双含笑的桃花眼一丝一毫。即使台下学生扎堆，背光的草地一片昏暗，那张出众的脸蛋却仍旧脱颖而出，牢牢抓住云祁的视线。

搭档的女生站在前方一袭白裙随风扬起裙摆，乌黑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肩上，毫无疑问是全场的焦点，吸引着几乎所有人的目光。

隔着鼎沸嘈杂的人群，透过耀眼纷乱的舞台灯光，曲安澜遥遥和他对望。

一众被身前女生吸住目光的学生中，曲安澜只看向他。

早已熟练于心的指法错了一刹，小小的，融进人声并不明显的失误音阶。

云祁收回视线，脑中回荡着女生台前细柔的嗓音。

“有没有在意的人？”

操场边阔叶树上的蝉鸣忽而高亢，阵阵逼近，变为透过骨骼传来的，胸腔震耳欲聋的心脏擂动。

他知道自己已经有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