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不断跃动，和着时而高亢时而低沉的喘息声，将投射于惟帘上两道交叠在一处的影子拉伸出扭曲的形状。

渐渐地，喘息声逐渐停歇，取而代之的，是象征着已陷入沉眠的酣睡声。

圆脸侍婢掰着指头似乎数了数什么，片刻后，神情颇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

突然，她双耳一抖，较之旁人长了许多的耳朵好像捕捉到了什么异样的声音。

眸中闪过一丝喜色，极快地瞟了眼帷幕的方向，她便要向外走去。

但也就是在这时，幕帘微动，一只素白纤细的手，轻轻拂开了帷幕。

圆脸侍婢双眸微眯，动了动手指，复低眉垂首，静默而立，再次做回了与其他人一般无二的样子。

赤脚踩上冰凉的木地板，璧随手勾起一件白绸里衣后，看也不看身后沉沉睡去的殷寿与殿内一众侍婢，昂首径直向殿外走去。

慢悠悠行出幽深宫室，止步在栏杆前，怔怔望着天边那一轮明月，半晌后，她长长吐出一口气。

低下头，打量着自己化出的白皙肌肤上那斑斑红印，她脸上不由流露出似笑非笑的自嘲之色，竖指施法，当即将那一处处碍眼的红消下去了。

直到身上再看不到任何那殷商臭男人留下的痕迹，她才满意地停下了动作，转而翻手变出一枚玉佩来。

屈指轻轻扣了玉佩九下后，玉佩之中传来了一道小心翼翼的声音：“大姐？”

“嗯，”懒懒靠在一根高大圆柱上，璧面无表情应道。

“太好了！”大抵是松了一口气，欢喜之下，那声音不再小心压抑，玉石相击般清脆的嗓音欢呼一声，轻松道，“你无事就好！”

“你现下在何处？什么时候回来？”

璧却没有先回答，而是反问对面：“三妹，我一切安好，你不必记挂。”

“倒是你们如今如何，可有受了我的牵连？”

原来，她此刻借玉佩传音之妖，正是随她在轩辕坟一同修炼的两个结拜义妹——九头雉鸡精、玉石琵琶精中的玉石琵琶精。

当日秋涵一行狐狸精造访轩辕坟之时，她怕两个妹子修为低下，不自觉逸出的孽果之气会暴露了三姐妹食人之事，故而特地让她们避了出去。

而后她一路逃至朝歌，又是要费心与秋涵她们周旋，又是要费心撞上殷商的皇室或贵族被英雄救美，心神俱疲之下，自然是无暇与两个义妹传音的。

当然，璧还有一重思量，那便是两个才不到千岁的义妹，尚未经历过多少磨难，倘使被秋涵她们这些几千岁的老狐狸捉住了，也不知是否会抵抗不住严刑逼供，将自己的种种筹谋尽数交代……

也是因此，直至今日，已在九尾狐们不敢擅闯的商王宫中安顿下来后，有恃无恐的她才敢主动联络两个妹子。

而面对她这句试探，浑然未察的玉石琵琶精则是轻快一笑：“哈哈，大姐你也放心吧，你那几个远亲追着你就走了，看都没看我们一眼！”

“雉鸡姐姐说了，就我们这个修为，怕是还不配被她们看在眼中呢！”

听到玉石琵琶精这没心没肺的话，璧不禁扶额苦笑。

是了，她问琵琶妹子干什么呢？

这傻妹子还不足千岁，她能懂个什么？

无奈摇了摇头，她索性直接说：“你雉鸡姐姐呢？这时辰她也该起床修炼了，人家公鸡都要开始打鸣了！”

“你叫她来和我说话。”

“哎，好嘞！”玉佩那边，浑然不觉自己这是被嫌弃了，玉石琵琶精屁颠屁颠就去把担惊受怕许久，才将将睡下的九头雉鸡精拉了起来。

一边躲避着二姐暴躁啄来的鸡喙，一边还不忘实时给大姐汇报进度：“雉鸡姐姐亦未寝！”

“雉鸡姐姐可精神了！”

“雉鸡姐姐——哎哟！二姐饶命！我不敢了，不敢了！！！”

玉佩这头的璧：“……”

哎，琵琶妹妹可真是的。

扶额苦笑.GIF

待玉佩那头鸡飞琵琶跳完了，璧才终于等来了二妹的声音：“大姐？”

“嗯，是我，”应了一声，她再次抛出了自己此前的问题。

这一次，得到的答案果真详尽可靠了许多：“你放心，我当时怕被你那些远亲捉住，抗着三妹就往外飞了上百里地，到现在也没回去。”

“就算她们想抓我们，到了现在，也是找不到我们了！”

如此一来，璧才算真松了口气。

尔后，她若有所思地眼珠一转，唇角微勾，带着几分蛊惑的意味，第无数次低声问：“二妹，左右轩辕坟如今也不好回去，不若我们在朝歌见面？”

“之前我的那些计划，你应当都还记得吧？”

扭动下身子，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她倚在圆柱上，居高临下俯瞰着夜色下灯火通明的宫城，嘴角泄出一分幸灾乐祸的恨意：“从前你一直拒绝我，但那日我亲戚们上门时，你应当都听到了——成汤气数将尽！”

“既如此，你还有何好怕的？”

闻言，玉佩那头沉默了很久。

直到璧脸上好整以暇的笑意淡去，覆上一层阴冷冰霜，九头雉鸡精才缓缓道：“大姐，你知道的，我胆子小，又修为低下，未免坏了你的大事，还是不给你裹乱了。”

“你那些亲戚不也说了，两位娘娘现今都不愿咱们妖族涉足凡世……倘若有娘娘旨意，我随你走一遭也没什么。”

“但如今么，”她顿了顿，继而以一种轻柔却又坚定的语气再次强调，“我和三妹胆子都小，就不给你裹乱了。”

又一次被拒绝，璧脸上冷意愈盛，只是语气仍保持着笑意，对着玉佩状似浑不在意地笑了一声：“好啦好啦，我不过随口一问，你何必这般严肃呢？”

“你说得有道理，那这样，我也不去朝歌啦，免得惹祸上身。”

轻轻巧巧将这一茬揭过去后，她眼珠微转，又试探着问道：“我还忙着躲我的亲戚，最近也无暇去冀州。”

“二妹，你这几日可有听过苏妲己的消息？她现在如何？”

“还是老样子，沉迷钻研占卜之术，整日出城去给那些种田的凡人们卜算天气，”下意识回答一句后，想来是意识到了什么，玉佩那边的九头雉鸡精轻轻叹了一口气。

半晌后，在璧漫不经心划弄着栏杆上花纹时，她无奈地问：“姐姐，你还是想附身那苏妲己吗？”

“好歹你们也是同源所出，均为颛顼帝后裔，又何必自相残杀呢？”

很有几分不解，她感慨道：“以你的修为，就算不借她的同族之体掩藏妖气，这凡间又有谁看得出来？”

“你若要夺舍她……按你说的，你爹爹素来不喜你，日后叫他老人家知晓了，岂不又是一桩祸事？”

呵！

九头雉鸡精不知，她这一句好心劝慰，却并未得来璧的感激。

相反的，那张原本还尚存几分笑意的面容，彻底冷凝了下去。

语气故作平静地回复了一句“我知道了，你不必多虑”后，璧冷着脸断掉玉佩上的传音，愤愤一爪抓在了栏杆上。

双臂撑着栏杆，定定注视着北方冀州的方位后，璧将头低下隐匿在幽暗之中，眼底尽是阴鸷：“呵？同源所出？”

“哼，是啊，都是人皇后代，凭什么她能光明正大地当她的大小姐，受尽家人宠爱？”

“而我，却自小连爹娘都见不到几面，还只能住在不见天日的祖坟里，甚至不被允许叫颛顼一声‘曾祖父’！”

脸上裂出狰狞笑容，她眼底邪气恣意迸发：“呵呵，我就是要夺舍她！”

“我倒要看看，到时候，我那个好爹爹，会不会大义灭亲，亲手将我这只妖孽给除了！”

嘴上不住说着狠话，她手上亦狠狠拍着栏杆，激动之中更是情不自禁地喘起了粗气。

比起此前在床榻上装出来的婉转呻吟，此刻她真实的喘息声，则更激荡着几分妖族的凶戾野性。

……

夜风徐来，瑟瑟寒意将千年来愈发浓烈的怒火重新压回了心底，璧逐渐平静下来。

拢了拢衣衫，回身看向宫室之内，她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呵，这苏妲己，我是附身定了！”

“虽说如今我真身进宫，不必再借她肉身掩藏妖气，但凭什么我就要放过她？”

“我偏偏要用有苏氏女儿的身子，当个妹喜那样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让有苏氏遗臭万年！”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她目光恍惚起来，口吻越发讥讽：“以有苏氏那个墙头草的习性，这次他家女儿都成商王妃了，我倒要看看，他们还会不会如以前一样没脸没皮，一见殷商败亡，就去投奔新主！”

脸上挂着嘲弄之意，她傲然昂起头颅，便要重新回到殿中。

既已被深姨知晓她进商王宫，她时间不多，还是要争分夺秒，多吸取一些殷商臭男人的精气才行！

谁知，她才刚走一步，身后夜色下始终浓重无声的一片幽暗里，便陡然传来了声叹息。

九头雉鸡精：谢邀！这种被发现了会魂飞魄散的事，大姐就不必想着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