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下沉。

玛琳模糊地感受到一种奇特的失重感，仿佛她正缓缓地陷入一片深邃的海水，无法睁开眼睛，也无法呼吸或者张嘴发出声音。似乎有无数双看不见的手将她拉入更深处，让她的身体逐渐失去与现实世界的联系，变得无知无觉。

突然，就像这片海水的下方还存在一处空间似的，她落到什么东西的上方——她被托住，堵塞的感官也恢复了正常的状态。

而鼻子从来都是她最依赖的工具。

于是玛琳闻到浓烈的血腥味，那是新鲜的、几乎可以触摸到的铁锈的气息，仿佛鼻腔正在被粗糙的金属摩擦，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喉咙深处的痉挛。这股味道浓重得仿佛能穿透她的皮肤，直接渗透进血液之中，唤醒最原始的恐惧和不安。

然而，就在这种令人作呕的腥气之中，还掺杂着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气味——甜得几乎令人窒息的糖浆味，如同一个穿着鲜艳礼服的不速之客闯入了一场葬礼。这种甜味太过饱和，太过浓烈，程度等同于被遗忘的罐头糖果在炎夏中腐烂发酵，散发出让人无法忽视的黏稠感。它的香气本该是愉悦的，但在和血腥味的配合下，它变得异常怪异，甚至有些恶毒，像是是某种病态的嘲讽，叫喧着：

看啊——看啊！死亡，死亡是如此的甜美！

玛琳很不安，这感觉就像深夜里独自行走在无人的小巷中，背后却传来脚步声和嗤笑声。她直觉自己如果在现在睁开眼睛，面前肯定不会是什么卧室的天花板之类的美好景象。

但她也很好奇，所以她睁开眼睛。

好奇心害死猫。

她看见天空与地面被同一抹浓烈的红色所浸染，血色的云层低垂，沉重地呼吸着，将整个世界笼罩进不祥的寂静。

她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地面上。原本应该是青草覆盖的土地现在却变成了深红的地毯，上面散落着几具一动不动的的身体——那曾经鲜活的生命，现在成为了这片猩红风景中的一部分。尸体以各种姿态躺在那里，陌生的面孔被痛苦和恐惧定格，但却有一些熟悉的身影：三原色制服染上褐色的尘土；黄色的闪电被血染红；闪耀着的绿灯坠在地上；坚硬的钢铁失去光泽......

但她无暇顾及他们，因为在她的正前方，一个穿着“青山雀”制服的长发女人跪坐在熟悉的黑披风身上。她看见那黄底蓝披风上沾满着不知是属于谁的血迹，翱翔的蓝鸟、飞翔的红蝙蝠、展翅的红鸟和黄色代表着知更鸟的“R”，此时都被粗糙的缝线钉在那件披风上，只差那最后一个蝙蝠。

只差她身下的那只蝙蝠。

玛琳感到一阵寒意从脊背升起，脑袋像是被锤子一下一下击打着，突突地发痛。周围除了身前那个发出咀嚼着什么东西的声响之外，再无其他声音，一切都显得那么荒凉和绝望。

她在吃什么？

在大脑一片混沌之中，她剩下的一丝理智问道。随即她不受控制的向前迈了一步，就在这时，那个女人突然转过头，玛琳从她侧身让出的空间看到她手中，握着的衣领的主人——

蝙蝠侠的斗篷凌乱地散落在周围，如同一片被遗忘的乌云。他歪着头失去意识，在他颈侧有一个骇人的伤口，边缘呈现出撕裂的痕迹，仿佛是野兽的利齿所为。鲜血从中喷涌而出，形成一圈暗红的边缘。

而凶手，睁着与玛琳一模一样的钴蓝眼，有着与玛琳相差无几的样貌。她的眼神空洞而冷漠，嘴角残留着一丝血迹。她咀嚼的动作缓慢而有节奏，似乎在品味嘴中新鲜的肉块，她的目光扫过蝙蝠侠毫无生气的身体，扫过附近一具具尸体，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悔意或恐惧。

她们对视。

一股莫大的恐慌，伴随着愤怒与恐惧塞满她的胸膛。她几乎就要扑上去掐紧那个女人的脖子质问、撕咬，让那个畜生付出代价，为她所爱之人报仇。

可是下一瞬间，世界变得不稳定，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如同置身于一场无休止的圆舞曲之中。地面失去了坚实的支撑，脚下仿佛踩在棉花糖上，每一步都虚浮不定。她心跳加速，脉搏在耳中轰鸣，如同遥远的鼓声，每次跳动都让眼前的模糊换一种颜色。

玛琳粗喘着气坐起身。

汗水不知何时已经湿透额头，卧室的空气并不炎热，她却感到莫名的燥热。她的呼吸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在攀登陡峭的山峰，费力而艰难。眩晕感如同海浪般一波接一波。

......那是什么？

她惊魂未定地抹一把脸，手掌上湿漉漉的。

......等等，什么是什么？

冷空气和理智重新回到玛琳的身边。她深呼吸一口气，掀开被子走进卫生间，往脸上拍了几捧凉水，这下她十分清醒了。

她想，我刚刚做了一个梦，一个噩梦，能把我吓醒的噩梦。但我却想不起来梦里都发生了什么。不知为何，这感觉有些熟悉。就像，就像——玛丽回到她身边那天晚上，那个没有记忆的噩梦。

不过也只是噩梦罢了。她回到床边，看了眼时间。现在是凌晨五点四十六分，距离训练课程开始还有段时间，但她睡意全无。

那就去图书室看一会书吧。

-

宽敞明亮的餐厅内，高大的窗户让温和的阳光倾泻而入，照亮了精致的餐具和摆设。窗外是绿意盎然的花园与修剪整齐的树篱，偶尔有几只鸟儿飞过，叽叽喳喳地叫着。餐桌中央摆放着一束新鲜的百合。

阿尔弗雷德今天中午准备三样餐点：新鲜的沙拉，用庄园自己种植的蔬菜和时令水果制成；烤鱼，是刚从附近湖泊捕捞的，搭配橄榄油和香草调味；小份慢炖牛肉，肉质鲜嫩多汁，旁边点缀着烤根蔬菜。当然，还会有新鲜出炉的面包。每一道菜都像是艺术品，色彩搭配和谐，令人赏心悦目，更重要的是，这些餐食轻盈而营养丰富。

这次午餐的享受者是学校放假的达米安，刚结束训练课程的提姆和玛琳。

“那个猫头鹰怪人的血液样本，我们从提取出的细胞中发现了一种异常的再生机制，就是这机制允许他从几乎任何伤害中恢复。”

提姆在摄取营养的空隙中说着，叉子上插着块滴着汤汁的牛肉。

“然而，我们测试出这种能力对低温非常敏感。”

达米安表情严肃，显然对这个发现很感兴趣：“所以这意味着我们可以通过制造低温环境来削弱这类敌人的再生以及行动能力？”

“显然。如果我们将冰冻炸弹作为标准装备携带，那么遭遇这类罪犯时，我们都能更好地控制局面。出于安全，你也得带上，玛琳，这也是布鲁斯的要求。”

女孩正忙着和嘴里美味的烤鱼作斗争，腾不出嘴回应，只得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听到了。

“我只有一个疑问。”

达米安开口，看向坐在玛琳身旁的另一个人，“你怎么在这里？”

“我想来就来，崽子。”

被问话的杰森满不在乎地咽下沙拉，眼睛都不抬一下。

“我不但要出现在这里吃阿尔福准备给老头子的午餐，我还要撬了蝙蝠车四个轮胎，把艾斯的毛染成红的。”

“他是来补充冰冻炸弹的。”提姆说：“总之，我和布鲁斯搜集了哥谭市所有与猫头鹰有关的情报，注意到其中之一是很多哥谭孩子从小听到大的，那首童谣：

当心猫头鹰法庭，

时刻监视你出行。

暗处窥望哥谭市，

藏于矮墙阁楼间。

居于家中他同在，

卧及床间他亦存。

万莫提及他名号，

利爪将你头来寻。”

“猫头鹰法庭？”玛琳有些意外地问。

“你是想说，这首童谣唱的是真的，那个猫头鹰怪人就是所谓的利爪？”杰森咂咂嘴，讽刺地评价：“好吧，真有说服力。”

提姆面对他的质疑面不改色，“这只是一个猜想，我还没找到具体的证据可以证明——你想说什么，玛琳？”

在场所有人都被举起一条胳膊，像是课堂上举手发言的玛琳吸引了注意力。她讪讪一笑，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所有人听清。她说：

“我想说，我知道猫头鹰法庭的成员都有谁。我有一份名单。”

一段几近于窒息的沉默，旁边电视放着当做背景音的喜剧综艺节目，它此时发出的笑声却像是在对谁的嘲笑。达米安缓缓地问道：“......名单？”

时间来到玛琳的成年礼晚会。

可以看到已死之人的灵魂——抑或可称作人的背后灵的玛琳，当她站在台上，面对着眼前一大群“背后灵”的时候，她一时做不出除愣在原地傻傻站着之外的动作。

毕竟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如此“壮观”的景象，那之后，即使是见到小丑身后密密麻麻几乎要挤爆房间的鬼魂她都能面不改色。

不过话又说回来，晚会那天是她第一次知道，这世上还存在着有自主意识的鬼魂。那几位与经验不足，不知道如何伪装的玛琳挨个对视一遍，然后就明白了：这个韦恩的养女能看到自己。于是他们缠着玛琳从台上到台下，直到她答应记下所有他们口中作为幕后凶手和罪犯的猫头鹰法庭成员，帮他们把名单交给能处理这件事的人——比如蝙蝠侠之类的。

“我还以为......”你那是在手机上乱打字呢。杰森咽下未说完的话语，“没什么。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们？”

“我本来不想管这些与你们无关的事，即使它确实让我很在意。”

玛琳耸耸肩，继续说道：“但现在不一样啦！我这几天一直在整理这些名单——因为我记得太急，把好多名字都写错了，让它们看起来像是乱打出来的一样。我现在就可以给你们名单！”

随后，家庭内部通讯里，玛琳上传了一份文档，标题上就写着“名单”两个字。

这看着有点像什么杀手的猎杀名单，杰森在心里吐槽。

提姆没多说什么，他第一时间点开文档，表情严肃地滑动着屏幕，一个又一个眼熟的姓名，他们或是在政治上颇有建树，或是在法律上威名赫赫的检察官，又或是哥谭知名的企业CEO、慈善机构领袖......他感到这些名字熟悉又陌生。

其中一个名字格外引起他的注意，“林肯马奇？”

“哥谭的其中一个市长候选人？”杰森摸着下巴问。

“是的，同时也是布鲁斯今天上午要会面的人。”提姆严肃地说。

达米安迅速站起身，拿起电视前的遥控器播到新闻频道。只见主持人维姬碰巧说着：“......韦恩身中数刀入院，目前生命体征稳定......”

"该死，他们行动得真快！而且‘利爪将你头来寻’——他们一定不会就此罢休。”青年皱眉咒骂道，但他的眼神出奇的冷静。“我们得抓住那些利爪，找到那些猫头鹰。”

他在心中制定着抓捕计划，思考着用什么手段寻找法庭的老巢。

“我有一个提议。”

玛琳突然认真地说，她眨眨眼睛看向其他人。

“……如果你们愿意相信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