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医判定修士状态主断脉象，副诊气息。我昨晚见他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周身气息很弱，而且掺杂着一股很奇怪的……仙力。是仙力，不是灵力，这股仙力似乎在蚕食他，但我不能确定，修为太低也不敢勘探，所以选择了拿毒试他——他没有察觉。”

“修士到他这种程度，下毒的瞬间他就应该察觉，就算状态不好，多年感知也会警告他，但没有，都没有。我只能觉得是发生了什么很严峻的事，能让他在短时间内逼近崩溃。”

“这件事，我一开始觉得，是你。”

“但他又告诉我，你没事，反而是他想让我帮他一个忙。”

“什么忙？”

声音很轻，有些颤抖，不像他的。

微冷晨光里，清秀且稚气未脱的五官被白茫淹没，“他找我，是不希望我告诉你。所以……”

“哥，你自己去问他。”

——“楼寻，我想说我后悔了。”

——“抱歉，是我逾矩。”

——“是我知世甚少，能对仇人卸下防备，以后不会了。”

——“滚。”

昨夜余光里望着他的面孔忽而在脑海中清晰，银蝶铃铛悄声作响，那双眼在他身上落下的目光，好似有千言万语掩埋其中。

漆黑夜幕下，他纵然愤怒上涌，但其实也察觉到了不寻常——朝夕相处的人在关系亲密到极点时忽然要求分开，表面拒绝他心意，却在话里话外隐晦提及——他们已经到了分道扬镳的时刻，今夜之后，再无瓜葛。

连缘由都没有。

情感之外，理智在问为什么。在他最后看向自己的那一眼，楼寻其实是在等他开口，想让他告诉自己，哪怕随便给出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他就会立刻转身追过去，把他揍一顿，然后跟他一起解决。

什么都行。

但萧长宣什么都不说。

哪怕一个随便的理由都不肯给。

仿佛是知道只要说一句话，他就断然不会离开。

只要不说话，楼寻就没有理由留下，他有很多事要做，有椒羊堂的血仇要报。乱世下微不足道的儿女私情绊不住他的脚步，那一点点对萧长宣的喜欢留不住他。

但现在……

楼寻看着林空青，“我记得你不喜欢他。”

“哥，”林空青直视着他，黑沉的眸子干净纯粹，“你会后悔吗？”

楼寻没有说话，林空青了然，她看向万山游，“你找得到他吗？”

万山游“啊”了一声，旋即反应过来，“我试试。”

随后，他瞳中阵盘一闪，煌城寨此刻发生的无数瞬间涌入他脑海，庞大的场景和嘈杂的人声在他识海中一闪而过，不过转眼，他就抓住了一个熟悉的气息，但立刻顺着气息找过去——那人却不是萧长宣。

万山游一愣，睁眼看向楼寻，将画面通过神识实时传递，“半仙，你认识他吗？”

一双墨绿的眼对上了楼寻视线。

一个月之前他们曾在地底最繁华的销金窟相见，对方周身随从遍地，性子矜贵跳脱，碧绿眼眸盈满笑意时天意风流。但现在，他捧着一只飞过来的麻雀，灰头土脸，穿着低调，连同眼里的光芒都黯淡，完全不复往日光鲜。

余慎？

楼寻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问万山游：“他在哪？”

“这只麻雀意识很远且很弱，应该是在地下三层，具体位置没办法确定，太远了，我修为不够。”万山游有些心虚。

“足够，多谢。”楼寻扫了眼时间，转身欲走。

万山游却扯住了他，楼寻回过头，万山游一顿，连忙放开他衣袖。少年深吸了口气，开口声色凝重：“半仙，我今早在赵里老师的终端里，看见了一份文件，是黎瑶姐发的，查看次数只有一次，您知道那份文件吗？”

“……”楼寻敛眸，没有回答。

这副反应已经间接回答了万山游的问题，他双唇无知无觉发着抖，不明白为什么在他看来天大的事眼前人却表现得如此无奈且无谓，忽然，他福至心灵触碰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阻止不了。

他们发现的时候就已经太晚了，完全阻止不了。

“我可以告诉别人吗？”万山游听见了自己僵硬的声音。

“……早些离开。”

楼寻只留下了这一句话，随后身影便消失在了煌城学宫内。清晨白茫茫的阳光透过窗户撒下来，被窗棱切割成无数块碎片，落在万山游身上，每一道都划伤了他，细微的疼痛从体内递出，他无能为力。

远处陈正一和赵丹青的声音欢快传来，似乎正在讨论谁家先招待他们。

【万山游，文件是什么？】

林空青清冷的声音在神识里忽远忽近。

【……】万山游深吸了口气，看向林空青，眉心紧拧，目光忧悲。

【小林，要战争了。】

他道。

*

龙虎堂破译文件

破译信息员:黎瑶

以下为文件内容

仿生人检测报告：

日期：谪觞八年七月十七日

检测人：三组芳草

受检人：甲型仿生人三三零九

性别：女

该仿生人体质数据正常，但基线检测产生游离，疑似拥有自我意识。

游离关键词：我的名字我的爱人

仿生人检测报告：

日期：谪觞八年八月十七日

检测人：三组芳草

受检人：甲型仿生人三三零九

性别：女

体质数据偏弱，基线检查此次正常，但观察过程依旧存在停顿。

是否存在思考能力存疑。

游离关键词：是否为人我的爱人

仿生人检测报告：

日期：谪觞八年九月十七日

检测人：三组芳草

受检人：甲型仿生人三三零九

性别：女

体质数据正常，基线检测正常，没有自我意识。

仿生人检测报告：

日期：谪觞八年十月十七日

检测人：三组芳草

受检人：甲型仿生人三三零九

【十月报告缺失】

【十月报告检查】

【三三零九体质检测出现问题，激素水平变化，工作期间伴随呕吐虚弱表现，推测［怀孕］，即将通报高……通报失败。检测员芳草使用最高指令删除文件 ，并补充报告。】

仿生人检测报告：

日期：谪觞八年十月十七日

检测人：三组芳草

受检人：甲型仿生人三三零九

体质检测正常，基线检测正常，没有自我意识。

一切正常。

【谪觞十一年十月十七日】

【仿生人质检员仿生人科学家何芳草死亡，最高指令权失效，接受指令检查，成功查询违规指令】

【违规指令共七万三千八百四十一条】

仿生人总部密令：

抓人！！！立刻抓人！！那个怀孕的仿生人绝对不能放过！！何芳草那个贱人！三年放过了七万多个有自我意识的仿生人！！！那群仿生人全他妈知道怀孕的事情！！！等他们证实就全要造反了！抓人！抓人！！把地下城翻过来也要找到她！！

*

于此同时，地下三层。

不同于上面两层，地下三层是真正的暗无天日，不仅头顶漆黑一片，低矮压抑，空气也十分浑浊，难闻到难以形容，像早年被禁止的非法矿山，灰尘、矿石、排泄物、泥土混在一起的味道，熏得人不仅脑仁疼还想吐。

怀恩跟在野火帮帮主身边，几次三番咽下从胃里上涌的液体后，实在受不住，蹲下抹了把脸，尝试缓一缓。

他这番动作引起了对面人的注意，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衣人看了一会怀恩，朝野火帮帮主问：“新人？”

野火帮帮主本来就怕他，这会更是心虚，强装镇定地抹了把汗后，他道：“我儿子。您也知道，最近煌城寨称王称霸的是‘黑/帮’嘛，我不放心他，就把他带下来了。这小子，娇生惯养的。”

说完，他拍了拍怀恩的肩。

怀恩差点又没给他拍吐，他瞥了野火帮帮主一眼，有点后悔跟着他下来了。

——昨晚他应李七金要求，来野火帮帮主这边，看能不能悄悄把他接去参加黎瑶姐的婚礼，毕竟做了他们那么久的暗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怎料正撞上野火帮帮主跟地下三层的人连线，定了今天午时交易的事情。

当时怀恩说什么都要跟来，野火帮帮主拗不过他，只能通知楼寻后将他带过来。但怀恩确实没想到，地下三层跟上面两层相差能如此之大，他抹了抹嘴，打心底质疑人是否真的能在这样的地方居住。

就算不会被压抑的环境逼疯，难道不被会熏死吗？

也许是疑问都写在了脸上，对面的黑衣人嗤笑了一声，“这地方定居的都是仿生人跟疯子，造出来的也是人造人，连生都谈不上，还哪里去谈死？”

怀恩一愣，他先看向野火帮帮主，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才接话道：“连生都谈不上……是什么意思？”

他故意学了野火帮少主咋呼天然的语气，黑衣人斜睨他一眼，看上去对野火帮帮主的话信了几分，随后施舍般解答:

“人跟仿生人这种低贱生物的区别，无非在三个方面，一是意识，二是生死，三是地位，其中生死最重要。人集万物精华孕育于母体，能由自然生生繁衍不息，最后走向死亡，尘归尘土归土，每个个体都独一无二，当之无愧的自然生灵。”

“至于仿生人？”黑衣人冷哼，“那玩意就是工厂集中批发，又不值钱又恶心，长不大老不了还寿命短，到年限就死翘翘。谈个毛的生死？”

“……”怀恩没说话，他想，果然人在弱势群体面前才有优势，这副姿态，跟地上半仙瞧不起他们有什么区别。

“对了，”黑衣人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看向野火帮帮主，帮主立刻坐直，“上次卖给你的那批妓女仿生人，是不是有意识？”

——你知道你手下的仿生人有意识吗？

几个月前银发半仙的声音闪入脑海，野火帮帮主对着眼前黑衣人面不改色，连眼皮都没眨，“没啊，怎么会有意识？大人，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最近上面在盘查之前的货物，有些麻烦。”黑衣人随便解释了一下，“不过你是个扶不上墙的废物，想必搞不出什么大问题。”

野火帮帮主挠了挠脑袋，“哈哈……这些年真是仰仗大人了……”

还没说完，他余光瞥到一个身影，野火帮帮主立刻就站起了身，“大人，这次的买家来了，这就是我跟您说的那个帮派……”

黑衣人高傲地仰了仰头，只见远处走过来一个清瘦人影，头上蒙着两块破布遮挡风沙，面目有些模糊，看得清却记不住。

那清瘦人影走到他面前，还没等他开口，话音直截了当。

“我想买货。”他顿了一顿，“要那种，能去地上的货。”

黑衣人脸色骤然巨变。

仿生人文件我们在先前龙虎堂那章提过喔！是一个大大的伏笔！

基线检测:来自银翼杀手系列电影，是关于仿生人自我意识的检测，比方说重复一个名字，这个名字如果和仿生人有关，仿生人对它产生思考，基线就脱离了，说明这个仿生人产生自我意识，不再”安全“。

宝宝们我最近在画长宣和小楼，补齐人物卡，后续可能会画一些小短漫，可以去微博找我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