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白泽夜视系统全面开启，除楼寻外所有人耳畔连骨耳机延伸出虚拟蓝屏，幽幽蓝光之中，整个仿生人仓库无所遁形。

负责信息技术的治安员倒吸了一口冷气，看清的瞬间差点腿软吓跪，被李七金扶了一把才堪堪站住。

【赵里：我靠……】

他颤抖着在通讯系统中开口。

【赵里：这他妈是人还是仿生人？】

李七金脸色也不好看，他是义体改造人，有义体自带的五感保护和刺激屏蔽功能，却在传送过来的一瞬间依旧被浓郁的血腥味冲得恶心，肠胃直搅。

他抬起眼，只见面前无数半尺见方的笼子堆叠在一起，手臂和人腿从铁杆之中扭曲着支出，在夜视系统中剪影形状怪异悚然，更有甚者被像绳子一样的东西绑在了一块，垂掉在空中，如同一块撕烂的破布，啪嗒啪嗒往下滴着水。

极轻的响动落在他们耳畔，李七金鼓起勇气，把夜视系统精度开到最大，白泽系统应声指针对焦——一张粘着腐烂眼球的女人脸猝不及防映入他眼帘！

“嗬！”他下意识出声，又立刻捂住自己嘴巴，想忍住恶心细看，楼寻声音轻飘飘传来。

他用的是李七金的队印，进入白泽通讯自然也是李七金的名字。

【李七金：看不了就别看，被发现没人替你们收尸。】

面对楼寻，两个凡人都相当听话，李七金连忙调回正常精度，调完以后，他想到什么似的，一边扶着身旁弱不禁风的信息治安员亦步亦趋跟着楼寻，一边在系统里小心翼翼开口。

【临时治安员735：您没事吗？】

楼寻没回头，纤薄背影晕在黑暗里，像片随时都会飘走的柳絮。

【李七金：嗯，别跟丢。】

半仙大概有跟凡人截然不同的办法屏蔽五感，用不着他担心。

李七金暗自想。

但他不知道的是，下一刻同样的问题在楼寻脑海中又问了一遍。

【真没事吗？】萧长宣道，【如果害怕的话，其实你闭眼听我指挥也可以——我总不至于在这个时候害你。】

楼寻无视了他前一句话，并对后一句话翻了个白眼。

几人沉默地往前，越过外围死尸笼之后，仓库里便开始出现极细微的声音，像是呼吸。常年呆在基地的信息员赵里顺着声源仰头看去，还没看清，一道极细的金光闪过，半仙阵盘便精准的从被关在笼子里的野兽脖颈处展开，符文和血一起落在赵里眼眸中，经验甚少的他差点又软了腿。

楼寻没理他，几乎是边走边杀。

先是阵盘精准定位脖颈，而后锋刃直切而下，凶神恶煞的魔物头颅便咕噜滚落，还没来得及发出什么声响，又被术法轻飘飘裹住，除了淋漓的血无声染下来，浸湿他们鞋底，传来刺骨惊心的凉意，没有任何东西、听到任何声音。

像是一场缄默屠杀。

煌城寨对什么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治安员哪里见过这种世面。

赵里不由自主紧紧抓住李七金冰凉的义体，他在治安员里是最胆小的那个，感觉自己传进白泽的声音都在发抖——事实上也在发抖。

【赵里：大、大人，煌城寨这边有个传说，我当年随便一听就、就记住了、我讲给您听。】

他想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楼寻没理他，他权当默认。

【赵里：百、百年前重天九霄，万神除魔，血雨临世，魔渊埋骨，不知道大人听没听过。】

【赵里：我现在感觉大人您就是那九重天灭魔的神，特别……】

“啪嗒”一声，奉承的话还没出口，流成一滩的血溅到了他手背上。

赵里眼眶唰的一下就红了，差点哭出来，特别半天也没特别出来什么，倒是身旁的李七金一言不发地撕开自己衣袖，给他这个没有义体化的凡人围了个口罩，让他自己扯着口罩擦眼泪。

一路血流漂橹，楼寻手起刀落，忽然，赵里和李七金眼里，只闪烁一瞬的阵盘停了——

李七金探头看去，看见了一个巨大的笼子。

那个笼子远远比他们之前看见的要大，先前的笼子人在里面直起腰尚且困难，这个笼子在夜视系统里看长宽，十几个人在里面自由行走都没问题。

事出反常必有妖，赵里心里知道这点，铁了心不去细看，可借阵盘金光瞥到笼里的东西时，又忍不住愣住了——那是个极为漂亮的女人。

或者说，那个是个跟笼子里其他人长相一模一样、极为漂亮的女仿生人。

赵里一怔，旋即松了口气般，心里压抑的阴霾顿时散去不少。

【赵里：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活人，一直都不敢喘气……】

通讯频道里没人理他，李七金见他能站稳了，便把手收回来，望着动作停滞的楼寻拧起眉。

【治安员735：半仙？您没事吗？】

楼寻依旧没有回头，站在昏暗里只剩一个剪影。

笼子里奄奄一息的女仿生人衣冠不整，即使光亮微弱到忽略不计，她依旧察觉到了什么，从难耐的睡梦中仰起细长脖颈，眯开一双春水般的眼眸，在黑暗里和楼寻对上视线。

楼寻没有移开眼。

那个女仿生人似乎头一次见到生人，疑惑前她习惯性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垂下自己的胸口，让原本过分暴露的衣领更低，像是在诱惑，可惜楼寻只看见她烂得只剩森森机械白骨的胸腹。

见楼寻不理她，她有些焦急，苍白发烂的手指握住铁栏，低头却触碰到了什么，像是水。女仿生人顿时一怔，如饥似渴的伸长舌头，去舔地上的液体，全然不顾头顶鎏金阵盘是不是离她的脖颈越发得近。

李七金和赵里云里雾里地看着，对女仿生人这副做派都有些恶心。

【赵里：妓女吗？】

【临时治安员753：是被弄坏的妓女，应该好多天放着没管了，不然不会这样。】

两人有些嫌弃，本想绕开这个笼子，楼寻却踏着血朝她走了过去。

赵里瞪大眼睛，吓得不敢动，声音都劈了叉：【大人？！】

一句话还没传进去，他们在现实之中听到了声音——是女人的呻.吟。

正蹲下触碰女仿生人手指的楼寻一怔，抬眼看去，女人染着满脸血，将脸贴上他的指尖。

生产于专门用途的仿生人内里程序设定不会发出别的声音，她看起来有些许意识，但不多，一双狐狸眼里透出满满疑惑，出口的却只是令人不堪启齿的声音。

楼寻低眸，没有抽回手，甚至都没有嫌弃女仿生人伸出染血的舌头轻舔了一口他的指背，只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极淡声极淡声问：

“你叫什么？”

下一瞬间，一声闷响倏然炸起。

火花在黑暗里一闪而过，女仿生人还没来得及回答，脑门上就多了一个贯穿的血洞。

开了消音枪的赵里自己都莫名其妙，见楼寻起身朝他看来，整颗心都停了，差点给他跪下来，连忙摇头解释。

【赵里：不是？！不是我！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开的！我根本没按啊！我保险栓都没拔！大人我——】

他对上楼寻眼神，声音一哽，以为自己要横死当场，却见楼寻轻飘飘扫了眼死去的仿生人，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转身继续往前走。

见此，赵里如获新生，感激到就差磕头致谢，一旁的李七金心头升起一股挥之不去的怪异，他帮赵里重新检查了一遍保险栓，等赵里颤巍地把枪放进枪袋后才跟了上去。

还没走两步，消失许久的指挥活了，只是声音冷了许多。

【萧周：前面向右转弯，直走三十尺后，就能见到活的歌舞仿生人，野火帮首领在三楼以上的地方逍遥，如果能混进去，一击必杀首领的把握有八成。】

【萧周：其他分队已经差不多了，你们只需要往前走，不用做多余的事。】

【萧周：害怕就然后闭上眼、或者开枪。】

这副声音一贯跟他们吊儿郎当，赵里和李七金从来没听过他如此冷淡又平静地说话，赵里以为是在说他，吓白了脸，李七金心头怪异感却越来越重，正当李七金图把声音跟那张插科打诨的脸对上号时，金光忽而一片大盛！

两个阵盘凭空而起，横空切过眼前所有禁锢着仿生人的笼子！李七金和赵里心肝胆颤之中，浊血如漂泊大雨淋下，铺面而来的血腥味里传来楼寻的声音。

“走。”

听起来像一阵风。

血雨腥风的风。

还没反应过来，前方传来响动，李七金和赵里脚下传送阵飞略而过，他们便被塞进了一个脂粉香气和血腥味混在一起的笼子里，赵里愣了一瞬才意识到自己进了仿生人堆，差点当场吐出来，死死捂住了口罩才没出声。

这笼子里人挤人，舞女妓女和供人玩乐的矮人左右推搡，谁也不关注谁，李七金和赵里传送到一起，见状连忙帮着开启迷彩形态，捂住他嘴巴。

【临时治安员753：别出声！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仓库大门泄出一丝光亮，下一刻，伴随着刺啦的刺耳巨响，两个大腹便便的人摇晃着走进了仓库。

“啧，又死了多少？”一人捂住鼻子，“是不是又要进货了？”

“每天出表演被玩死的就有几十个，”另一人也跟着说，“进就进呗，反正也不值几个钱。”

“算了，先把这些送上去再说吧，上面说没人，记得用全自动清洗一遍，免得身上有味。”

他们说完，李七金和赵里只感觉笼子一震，旋即视野变高——整个笼子居然被升了上去！

赵里没站稳，下意识握住笼子边沿，刚抓住铁杆，高压水枪就冲他冲了过来！他连忙往笼子里躲，听到了一片惨叫，赵里惊讶地抬起头，看见了无数张痛苦的面容。

刚到仓库时那种压得人无法呼吸的死寂忽然又浮现在他脑海，明明耳膜都要被震碎，赵里却觉得这世界寂静无比。

冲过后，是雾。

雾之后，是烘。

烘之后，是远远传来的歌舞欢笑。

仿生人们原本在哭喊，听见丝竹俏乐后，像是被启动了什么程序，也跟着笑起来。

赵里被李七金的义体护着，他躲在不知反抗的仿生人中央，明明毫发无伤，眼底却红成了一片，身体也跟着止不住打抖。

李七金注意到他的不对劲，在系统里问他：【赵里？你还好吗？】

赵里愣了一下，恍惚地点了点头，又忽然问：【李哥，他们不会痛吗？】

李七金似乎完全没想到会是这种问题，轻飘飘回：【仿生人痛什么？你真的没事吗？】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赵里摇头，他低垂着眼，看着自己捏紧的十指，【就是第一次出现场任务，太、太紧张了、之前都在白泽里看通讯，你知道，我是个不出门的胆小技术员，也、也没见过什么……呕……】

他猛地弯下了腰，剧烈呕吐着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李七金一惊，从手臂义体舱里翻药丸，还在手忙脚乱寻找，白泽系统传来声音。

【萧周：白泽检测到出口有安检武装，检查活体数量，攻击对方系统容易打草惊蛇，只能从里面下手。赵里，两分钟，控制住整个笼子的仿生人，你做不做得到？】

赵里不敢抬头，茫然地垂着头。

【萧周：只要你能做到，你楼半仙踏出去的第一秒，他就能杀了所有恶人。】

【萧周：就像你自己说的，九重天灭魔之神，你能吗？】

人影憧憧，哭笑相间。

赵里看了眼面前拧眉的李七金，他们善良的队长怒斥：“你都成什么样了！两分钟这么多人怎么可能！”

赵里又转头，看见了在笼子边沿，一身黑衣埋在仿生人群之中，眼瞳不知什么时候染成浓郁暗红的楼半仙。

耳边白泽系统投映出蓝光，莹蓝色悬浮键盘落在赵里手指间，赵里想，如果现在是队长带队，他们看见仿生人那刻就已经打道回府了。

野火帮，一个不大不小的帮派，搞仿生人买卖，有什么错呢？

他以往从白泽屏幕里，看见现场好多帮派都在交易，漂亮的、矮小的、丑陋的、高大的、健康的、瘦弱的、千篇一律的、像人类一样的仿生人。

像人类一样，又不是人类。

治安队称霸煌城寨？这什么异想天开的想法。

那个半仙就是用权势和武力逼迫，得亏他胆小如鼠，不然的话，他才懒得帮他做事。

待在大本营当个平安庸碌的信息员，不招什么仇家，帮治安队修修网，不好吗。

他又胆小又好哭

一开始考仙盟，就是为了——

就是为了……

赵里盯着键盘，眼泪在害怕之下再也忍不住，哐的一下砸了下来。

【白泽系统为您服务】

【您已开启网域链接】

【检测到异频信号73个】

“调试异频信号，尝试链接，接口白泽乙丙三六，”赵里十指放上键盘，他眼底眼泪哗哗掉，一副又窝囊又委屈的样子，“连接个人神经……”他吸了一下鼻涕，“个人神经接口呜……”

【提示：距离检测还有30秒】

【异频接口进度：37个。】

“喂！赵里！”李七金喊道，“你一个人怎么接得了这么多！你没有义体化，脑袋会爆炸的！”

“提高速度，开放、开放神经全部接口，”赵里凄厉抹眼泪，手上却不停，“嘶仿生人不是呜呜呜，不是没意识嘛，怎么这么多啊呜呜呜……”

【提示：检测倒计时】

【五】

【接口进度：48个】

【四】

【接口进度：53个】

【三】

【接口进度：61个】

【提示：治安员赵里，您的精神承载即将到达临界值】

“临界就临界呜呜呜……”赵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泪眼婆娑地看向楼寻，“我就是……我就是想看……”

【二】

【接口进度：67个】

【想看什么？】有人笑盈盈问。

赵里没有移开目光。

眼前的人银发如万雪，血瞳若红玉。

【一】

【接口进度：71个】

【提示：治安员赵里，您的精神承载濒临崩溃】

“想看重天、重天九霄……”

他只听一遍就记住的传说回荡在他脑海之中。

【零】

血红的射线从所有人眼前荡开，天光乍现那一瞬间，楼寻猛地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