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里好像有什么被吸走了，灵力流过喉管的感觉格外明显。致人疯癫的杀意好似也跟着流走，楼寻瞳孔重新聚焦，猩红淡了下去。
下一刻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脸，瞳孔几乎缩成针尖。
“你——”楼寻一把推开他，由于过于震惊，差点踩到纸人头颅绊倒。还是魔尊眼疾手快地扶了住他，才没叫他摔着。
但楼寻一见他就条件反射开阵，魔尊只好又从善如流放手，任还没站稳的楼寻仰倒在地。
楼寻下意识闭了眼，却没感受到痛感。
这地摸着不像街道的地，楼寻在震惊的间隙里抽出一丝理智，微妙地察觉了环境的不同。
他刚要开口，眼前人却朝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朝他走来。
楼寻立刻往后退了两步，挨到了墙上，退无可退。
见状，魔尊脚步一顿，在原地坐下，无奈摊手，声音从楼寻脑海中响起。
“事急从权，你这样紧张干什么，我还没说你占我便宜呢。”
楼寻被他不要脸程度震得拧起眉，“你——”
刚发了一个音节，他意识到自己是在现实里开口说话，旋即收声，一双暗光流转的眼看着他，等着魔尊解释。
魔尊对上他复杂至极的眼神，剑眉微挑，脾气很好地撑着脸，“我也不想的呀，只是谁能想到你一个半仙体内还能产生魔气走火入魔，而渡魔气只能靠交换体.液.之类的东西，所以……”
“你懂的，”魔尊眉眼弯弯，“娘子也不要嫌弃我技术不好，毕竟本尊活了几百年，还是个黄花大魔男。”
“谁是你娘子？”楼寻眉心一跳，终于在神识里开了口。
魔尊耸了耸肩，喃喃:“这不是不知道怎么称呼吗？”
楼寻对着那张脸张口又闭口，不知作何反应，最后选择眼不见为净，侧眸看向他处。
魔尊却挪近了些，楼寻余光瞥见，立刻炸了毛，“萧长宣！”
魔尊——萧长宣一愣，抬眼正好看见楼寻又往墙角缩了两分。
昏暗中他眉眼的锋利之色被掩去，俊俏更为突出。他轻飘飘地应了一声“你们还记着呢”，而后盯着楼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楼寻抿唇，刚要开口，却看萧长宣垂下眼，些微委屈，“干什么这么怕我嘛。我只是想给你递件衣服，咱也不能老穿着身上这件，你说呢——”
他目光在楼寻破烂淌水的喜服上停留两秒，楼寻怕他又瞎喊，赶在他开口前自报了家门。
“楼寻。”
“好名字。”萧长宣满意点头，打了个没声的响指，不过眨眼，楼寻一身褴褛就变成了白衣古袍，还绣着骚气无比的桃花纹。
“……”
楼寻觉得自己从见到萧长宣开始，眉头就没松开过。他又看向萧长宣，魔尊一身叮叮当当的铃铛早摘了下来，绛紫圆领袍也换成了偏黑的暗紫。
比自己低调多了。
他对衣服颜色的不满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
刚刚鼓楼三拜天地时，萧长宣便已经告诉他，实力天沟地壑的差距面前，什么都说不上话。
所以他没问萧长宣为什么替嫁时一开始能救却不救，以及这里究竟是哪里。
魔尊若不想告诉他，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知道。
史书中屠城杀人的魔尊不是慈善家。
楼寻很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而且……楼寻想起自己猩红的眼。
他现在也需要一个活着的魔族。
“小半仙。”
这人称呼怎么千奇百怪。
楼寻不太适应地沉默两秒，在神识传音中高冷道:“何事？”
坐在他前方的人向他招了招手，他们此处光线偏暗，绿色荧光从天花板和矮墙间隙中透入，落到他们衣角。
“过来看些有意思的东西。”
“……”
楼寻小心翼翼挪过去。
这地方连魔尊都只能用神识传音，想必是个……
他瞳孔骤缩。
萧长宣低声笑了起来，“徐家派你替嫁，你却连徐家这个地盘都没来过吗？”
“好看吗？”
他问楼寻。
*
眼下无数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的人群挤在一起，头不见头，如同翻涌而来的海浪，以诡异的速度朝视线底部涌去，像是延时掉帧的画面。
看清后，楼寻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只见人群中每一张脸都画着血一般的腮红，细眉细眼，墨水作泪痕，绛朱点唇妆。
这哪里是人——这分明是跟花轿那时别无二致的纸人！
楼寻还想再退，却被萧长宣抓住手腕：“没事。外放神识领域，仔细看看？”
“……”他面沉如水地站了回去，闭上眼放开了神识。
打开的瞬间，无数空间线以他为中心铺开，横竖交叠，巨大空间瞬间被切割成无数块，在他眼中无所遁形。
这种广度和精细度可远超他的修为范围。
“别睁眼。”萧长宣低沉的声音落在楼寻耳畔，“凡间建立科技网，楼半仙想必以前跟同僚联系用过别人的网，和神识联通一个道理，个人网络共享嘛。”
整个空间在纳入眼中后，楼寻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和萧长宣现下藏身的地方，居然是在一处长宽达近百米的巨型青石神像后，位置正处于肩膀。
石像长着一张慈眉善目的脸，眉飞入鬓，眼尾细长，端的一副阴柔相。它背后是庞杂的电子光圈，RED圆屏上龙飞凤舞的符文循环转动，给青白石像镀上一层科技的霓虹光。
但最让楼寻吃惊的是，是这群延迟浪花般的纸人正在给神像上香。它们一个挨着一个，举着电子香火，虔诚而安静地跪拜，仿佛祭奠，又如同祈福。
诡异又神圣。
“邪物拜野神，”楼寻第一次主动在神识里开口，“徐家不怕养出魔气坏仙根吗？”
“想必不怕，毕竟魔尊都被他们招来了嘛。”说完，萧长宣指了指自己，忽略楼寻无言以对的表情，一双眼半眯着看着楼寻，像个摄人魂魄的妖孽，“你没注意点别的？”
“什么？电子屏的镇魔符？”楼寻声色淡淡，看了眼自己的手背，“那东西对你有用吗？”
“你猜。”萧长宣挑眉，瞳底亮如星河，“别注意这些嘛，你不觉得这神像跟你长得有几分相像吗？”
闻言楼寻回忆两秒，把不敢苟同四个字写在了脸上。
“魔尊有话不妨直说。”楼寻道。
“好歹拜过堂，你也太生分了。”萧长宣随意地靠在神像肩石上，而后他眨了眨眼，语气妥协，“这样吧，我们交换信息如何？你和我讲我想知道的，我和你说你需要知道的。”
这一套表情变化——
像个天真无害的顽劣少年。
“……”
楼寻稍微放松了些，他注意到了萧长宣的用词。
“想知道”和“需要知道”可天差地别。
他有点不爽，但这是个了解处境的机会。
于是楼寻沉默一会，敛眸问道：“这是哪，你为何带我来此？”
“徐家地宫，”萧长宣答道，“至于为什么带你来此……你是我过了门的娘子，同行理所当然。”
瞎扯。
楼寻抓紧了衣袖，继续问：“你为何同徐家结亲？”
“哦，徐家的老祖宗自不量力追杀我，结果阴沟里翻船，为了活命，就把后辈最出色的女儿许给了我。”萧长宣顿了一顿，补充道，“结果我有一天发现这未过门的妻子死了……”
“死了？”楼寻忽然打断他，冷淡的表情裂开了条缝。
萧长宣被打断也不恼，只继续道：“嗯，死了。所以我才会同娘子你一起来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然谁没事来这煞气冲天的鬼地方。”
楼寻瞪了他一眼，萧长宣来了兴致，“楼兄弟见过她？在哪见过？……徐家关押你的地方？”
对面忽然沉默了，片刻后，楼寻微微抬头，双手交叠放在身前，RED屏的霓虹光落在他精致的眉眼上。
“……你知道徐家关押我，所以你早知道徐家替换新娘。”
“你没猜到吗？”萧长宣一脸无辜，并不避讳，“那时都赌我会救你了。”
“我见到你才猜到。”楼寻话音冷然，“替嫁前徐家只告诉我是去当祭品，没说新郎是谁。认出你的时候我也只是猜测，我逃跑弄出的动静很大，你是魔尊，不可能没有察觉。但你知道我被关押——这就不一样了，也就是说，我被关进去的时候，你就注意我了，或者说，更早。”
萧长宣一哽，表情无奈，“你这人把每句话都掰碎了听，累不累啊。”
“所以你把结亲时间逼得这么紧，让徐家不得不找人替嫁，不得不把主意打到我头上，对我严防死守，都是你促成的。”
楼寻瞳底暗红缓缓爬开，“我还以为替嫁在前，你看见我的利用价值在后。”
“搞了半天，”楼寻双瞳闪着幽幽的光，“萧长宣，你一开始就冲我来的啊。”
萧长宣心下立道不好！
但见楼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起阵二人脚下，不过眨眼间，他们立刻就被传送到了神像后脑的LED屏处，绿色霓虹低处闪过两道漆黑人影，很快就扭打在一起！
萧长宣躲过楼寻甩来的阵盘，一手抓住楼寻手腕，另一手即刻起阵，用绳索捆住楼寻逃向传送阵的脚，生生把楼寻和他绊在一块。
那绳索黏糊糊的，楼寻从来没见过这种下三滥的法阵，不由得气急，刚用阵盘割开绳索，萧长宣手背便亮起了另一个阵盘，又有两条不明物体将他和萧长宣手腕绑的死死的！
“打架不能要脸，”魔尊闪过几个杀伤力极高的阵盘，调侃他道，“你这种正派打法在魔界机器人都打不过。”
“啧！”
楼寻见位置到了，猛地把他往巨型镇魔符上一掼！
磕上LED屏的刹那，镇魔符立刻发作，所有接触到萧长宣的二极灯管全部炸开，火花四溅，魔尊疼得挤眉弄眼，对着楼寻道：“我们好歹拜过堂呢！”
楼寻身上所有恶心的不明物体全部消散成一把灵光，见状，他没有恋战，二话不说就开传送阵逃跑！
走笔龙蛇的古符迅速在楼寻手背和虚空中成型，楼寻看了一眼龇牙咧嘴的萧长宣，毫不犹豫撞入传送阵中！
——却只撞出来了一把散落的光点。
“怎么……”楼寻站在原地，震惊地看着阵盘如同镜面般破碎。
“别怎么了，”身后萧长宣的声音幽怨无比，“新婚第一天谋杀亲夫，以后没人嫁给你。”
楼寻闻言转身，面沉如水的看着他，手侧拳头青筋暴起。
萧长宣见他反应，委屈喊：“不是吧——你对我出手肯定是知道那镇魔符确实对我有用了，我都被镇了，也能是我搞的鬼？”
楼寻正要开口，突然脑子里嗡鸣一声，耳畔传来极其细微的破碎声。
他和萧长宣四目相对，都在彼此眼里看到了警戒。
“你不搞这出，我们还可以无声无息潜入徐家地宫。”萧长宣朝楼寻身后瞟了一眼，“看吧，被发现了。”
楼寻顺着他目光看过去，只见海潮般的纸人群停了一瞬，而后一个纸人突然抬起头，在与楼寻对视的一瞬间，纸人墨水双眼骤然通红！
整个纸人群顿时一个接一个抬起了头颅，原本如同延迟画面的白色潮水以不可思议的态度朝他们翻涌而来！
不过眨眼间竟已爬上神像！
楼寻手脚冰凉。
出不去，打不过，身后是绝路。
他们只能被纸人潮分尸。
“这么多，算了打不过。”萧长宣叹道，“一起殉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