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去影像店买了一盒最便宜的唱片，是快过气的某个小众歌手的，又去路边的小吃摊买了一份手抓饼，一路晃荡着装着唱片的袋子朝陈凌眷的家方向走去——凭着昨天晚上那一路的印象。

她研究了一会儿公交站边的站牌路线，坐了五站，走了一小段路，陈凌眷住的小区门口陆陆续续地开进了车，大约也是下班时间了。方凝走进去在相似的楼宇间徘徊，只看得到一树一树香樟树开的旺盛。

她站了好久才想起昨天陈凌眷在天桥上跟她聊天的时候把电话给了她，她翻了翻口袋把那张折的四四方方的纸条取了出来，打给陈凌眷。

陈凌眷接通的时候她刚刚到家，在一连串钥匙放在桌上的清脆碰撞声后传来她的声音：“喂？”

“我。”方凝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头，“你家哪一栋，我在你住的小区里。”

陈凌眷一愣，旋即走到窗边推开窗，透过浓密的香樟树丛依稀看到了穿着白色校服微微凌乱短发的女生在树下徘徊。

方凝进屋的时候那几分局促不安陈凌眷尽收眼底。方凝把手里的唱片袋子和手抓饼放在茶几上，眼睛直直地盯着陈凌眷。

陈凌眷刚刚下班，还穿着修身的西装，身体的曲线轻盈得体，妆容成熟风韵而不逾矩，一头黑发卷曲垂直胸口，神色略微透露着疲惫，眼睛里隐约透着几分血丝。她直截了当地问方凝：“什么事要我做吗？”

方凝指了指桌上的袋子：“你吃。”

陈凌眷瞥了一眼，又将视线落回她身上。方凝有点慢吞吞地开口：“下个礼拜家长会你能不能当我家长参加一下？”

陈凌眷嘴角不受控地隐隐上扬，肩膀小幅度地开始颤动：“家长会？我？”

方凝的脸色瞬间开始变化。她瞬间感到了尴尬和生气，从陈凌眷零星几个字里好像听到嘲讽。她弯腰从茶几上拎起袋子想走，陈凌眷伸手拽住袋子：“给我的？”

方凝没好气地说：“CGM的唱片，手抓饼，不帮我就走了。”

陈凌眷忽然笑了，笑得眼睛弯弯地，明亮的瞳孔清澈地倒影着神色并不愉快的年轻女孩的容颜，她收回手：“下个礼拜什么时候？”

“周二。”

陈凌眷眉眼弯弯轻盈地一笑，抬手揽过方凝的肩：“走吧，我请你吃晚饭。”

陈凌眷带她去了一家韩料店，吱吱吱地举着叉子烤肉，喝着气泡水饮料慢条斯理地把方国成的最新消息告诉她：“起诉书已经送到他手里了。”

方凝看着冒着烟的烤肉有点眼神迷离，她木讷地“哦”了一声。陈凌眷到了点啤酒在透明的玻璃杯中，晶莹剔透的液体微微晃动，和头顶低低的灯光一样交错在一起。

“看好你妈留给你的那点钱。”陈凌眷给她夹了一块烤肉。

方凝举起玻璃杯，透过琥珀色液体看着陈凌眷，陈凌眷白皙的脸在幽暗暖色的灯光中有一抹柔和恬静的红晕，唇角蹭了一点烤肉的油渍，她五官荡漾在摇晃的液体中，挂着浅浅的笑意，融进了酒里。

这是我的。”陈凌眷伸手端着方凝手里的杯子，“你喝饮料吧，小姑娘。”

她说“小姑娘”的时候语调微微下垂了一些，带上了些许调侃的意味，方凝脸色沉了沉，松开手，易拉罐拉环砰一声打开。

方凝咕嘟咕嘟地灌了大半瓶可乐，陈凌眷继续翻着烤肉，滋滋地冒着烟：“你犯啥错了被叫家长啊？”

方凝一挑眉，似乎对“犯错”这样的字眼很敏感，陈凌眷继续说：“我总得要知道你的一些情况吧，不然老师问起来我怎么说。”

她放下叉子，一只手托着腮，很认真地看着方凝，头顶上低低悬挂的灯光在她脸上微微晃动，陈凌眷的眼睛里也有几分微光波动：“所以方凝，讲讲你的过去吧。”

方凝怔了怔，放下手里的易拉罐，被她紧紧攥着变形的瓶子一点一点地膨胀开恢复原状，冰凉的液体顺着瓶口一点一点往下淌。

方凝在母亲意外车祸去世之前一直都和母亲一起生活，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方国成这个名字在她整个长大的童年和青春期的开始都很陌生，只是存在于家庭户口本上一个聊聊几笔的名字。直到母亲车祸离世，她被送到方国成家，方国成那个酗酒、赌钱、脾气暴怒的男人形象才开始在她记忆里逐渐清晰。方国成赌钱欠了一屁股债，喝醉了就会狠狠地发酒疯砸东西打架，好几次都因为闹事斗殴被拘留，方凝是女孩，方国成又是这个样子，亲戚之间几乎走动很少很少，方凝就这样长大。

她叛逆、逃学、敏感，她这些被贴满坏学生的标签的鲜明特征，陈凌眷从她很简短的叙述中整理出了她的身世和性格，她注意到方凝对“犯错”这样的字眼很敏感，敏感是不是由于方国成呢？方凝也不说她和方国成的相处，那天下午在树荫朦胧一片中看到她消瘦的背影，心中莫名生出了几分隐痛。

陈凌眷送方凝回家之后，回到住的公寓，她看着自己电脑里存档的那些资料和文件，发着呆。她想做些什么，来改变这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