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隐隐听到“咯吱咯吱”的轻响。
放在偌大的土楼里，实在算不得什么，但是苗蛮蛮莫名有些紧张。
“怎么了？”金满堂见他停滞脚步，以为他身体不适，偏头问道。
穿过因为方才打斗而散乱在鬓角的发丝，余光中，苗蛮蛮瞥向黢黑的宫庙。
庙里还是黑洞洞的，但是因为庙外天色渐暗而成为整个土楼唯一的一抹亮色。
只是红烛若血，映出的光也是暗红的颜色，若是不仔细看，还以为整间宫庙都笼罩在一片血红之中。
钉着仙娘的神像上半身完全隐藏在晦暗中。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但苗蛮蛮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可是，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呢？
现下不是深究这些的时候，苗蛮蛮微微摇了摇头，出声道：“走。”
然而，背后的声响越来越大。
“咔吱”。
“咔吱”。
…… ……
粗粝，暗哑。
像是某个经年未动的重型器械被生生移动、运转。
“怎么回事？”金满堂好奇，想要回头，被苗蛮蛮一把拽住胳膊拦截。
“走，快走！”苗蛮蛮心里一紧，声音中不觉透出急迫。
金满堂虽然怀疑，但还是点了点头，“好。”
遥遥的，正对着宫庙的反方向，传来“叮叮当当”很有节奏的敲碗声。
在民间，素有敲碗招魂的传统。
一般家里准备三菜一汤，由祭奠的人拿筷敲碗，就能招来野游在外，饿急的魂魄。
召唤陷入结界的生人，亦可如此。
苗蛮蛮仰头望向土楼最高层，“婆婆”家的方向。
没有注意到，公庙外，本来停滞的“人”手脚略动。
然后，随着身后声音的增大，越来越大，越来越频繁。
直到他们试图穿过身前阻挡的“人”时，那“人”忽的抬头。
“哎呦，我去——”金满堂被吓了一跳，急退一步。
而那“人”却像是没有注意到他们一样，干瘪麻木的脸上忽的升起一丝雀跃，连带着整张脸都生动起来。
“圣母娘娘，圣母娘娘显灵了——”
之后，越来越多的“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圣母娘娘显灵了——”
“圣母娘娘显灵了——”
…… ……
从身前那“人”像是被什么东西蒙住，灰蒙蒙的浑浊眼珠中，苗蛮蛮看到血染般的宫庙中，重重莲花座上，巨大的神像向外伸出无数的手臂，每一只手里都拿着东西，像是异域的法器。
“活过来了，那神像活过来了！”金满堂的瞳孔蓦的放大。
无数的人穿越他们，聚拢在庙前，对着眼前难得一见的神迹匍匐跪拜。
一时间，“人们”口中喃喃的殷切许愿压倒了敲碗招魂的声音。
苗蛮蛮能够感觉到包围土楼的结界更强。
他清楚地认识到：他们必须赶快走，要不然，会被永远困在这里的！
“走！快走！”苗蛮蛮厉声喊道。
然而，金满堂可不这么认为。
毕竟是仙门世家养出的公子哥，听多了坊间传闻，年少气盛又心比天高，面对危险心下虽然紧张异常，却丝毫不怵。
“姑娘，你先走，我要去看看这圣母娘娘究竟是个什么鬼？！”说完，将苗蛮蛮往前一推。
苗蛮蛮冷不丁被推了个趔趄，忙转过身，却只能咬着牙看着一片血光中，少年毅然转身，越过无数虔诚跪拜的身影。
少年身姿卓越，昂首挺胸，形同深山中，雨后挺拔的青松。
决绝而悲壮。
只一眼，就让人移不开目光。
“哎，不是——”苗蛮蛮试图叫住少年。
而少年却长身玉立，态度决然——
“如果有人问起，记住，我是金家八代嫡长子——金、满、堂。”
宫庙外，所有人都跪趴着，只有少年傲然站立其中，红烛的光化作千万缕暗红色的线，穿透损坏的庙门，从昏暗的庙内铺展而下，为他穿上了一层染了血色的披风，映的金满堂稚嫩的侧脸竟有了将军赴死前肃杀的英武之姿。
若是才思卓绝，苗蛮蛮定能够写出五六首诗词来表述眼前的盛景，可奈何他是个出身乡野的白丁，气血翻涌间，只勉强憋出两个字——
蠢货！！！
他下意识飞奔上前阻拦，却见金满堂掀起衣摆，大步跨入庙门，“哐哐哐”几步，已然站立在偌大的神像前，抬手往上赫然一指——
“圣母娘娘？呵！还不速速显出真面目！”说话间，袖口一挥，几枚朱砂镶面的“山鬼花钱”“簌”的飞出，划破空气，下一秒，揭开一直盖在神像面前的红布。
“不要！”苗蛮蛮直觉不好，厉声道。
下一秒。
“嘻嘻——嘻嘻——”
尖利的嬉笑声如同一把把利刃，血光中磨出森白的雪光，一瞬间一并射来，逼的苗蛮蛮连退几步，险些冲撞上身后匍匐跪拜的“人”。
“对不住。”虽然自知那些“人”也许已然不再是人，但苗蛮蛮还是下意识轻喃。
待他再次望向宫庙，只见本来隐藏在晦暗中而略显陈旧的神像像是被抛光般，浑身上下迸发出晃眼的金光，竟让他无法直视。
与此同时，恢弘的声音传出，洪钟般响彻云霄。
“灯若显色，如是见者，是目非灯。”
“目若观色，如是见性，是心非目。”
一字一顿，声声震耳。
那声音初听只觉身心震撼，只震得苗蛮蛮耳膜发痛。仔细分辨，才发觉那并非一个人发出的声音，而是无数的声音汇聚而成。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这些声音——
苗蛮蛮这才发现宫庙前跪拜的众人不知何时全部面朝神像，直立上身。庙门前悬挂的红灯笼映照出每个人的脸。
一片血红中，“他们”都呆滞着双眼，无神且空洞的望向金光闪闪的神像，嘴巴机械的一开一合，形状频率竟全部一模一样。
从“他们”的嘴里竟发出同样的话语——
“灯若显色，如是见者，是目非灯。”
“目若观色，如是见性，是心非目。”
…… ……
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声浪般席卷整个土楼。
糟糕！
苗蛮蛮自觉危险，飞速咬破舌尖，捂住双耳，心中默念清心咒。
“嘻嘻——嘻嘻——”
然而，与此同时，似乎又什么来自很遥远地方，又似乎近在咫尺的神秘声音召唤着他——
“回来吧，快点回来吧！”
“欢迎来到极乐世界——”
…… ……
如魔音灌耳，怎么也阻拦不住。
苗蛮蛮更加用力的堵住耳朵，却发现那声音竟是发自内心。
声音由心发出，清心咒又如何能阻挡的了？
“闭嘴！给我闭嘴！”苗蛮蛮再难坚持，环顾四周，恨恨骂道，“究竟是谁？……你藏在哪？”
“我是谁？”一个声音遥遥传来。
“嘻嘻——嘻嘻——”
嬉笑声变得暗哑嘲讽。
“我在哪？”那声音似乎离得很近，好像带着冰冷的呼气，就贴在耳边。
“我就在这儿啊——嘻嘻——”
苗蛮蛮愤然转头。
即便眼睛被金光刺的生痛，苗蛮蛮还是紧紧盯着神像，眼眸血红，下一秒似要滴出血来。
“你，到底是谁？”猩红的血气翻江倒海，由胸口翻涌而上，若不是有刚才金满堂灌输体内的灵力压制，他早已支撑不住。
目裂尽眦间，底座重莲花瓣开的妖艳，一片金碧辉煌中，神像的脸蓦的突破阴影，显露出来。
一片光亮中，祂莞然而笑，轻笑道——
“我，就是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