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蛮蛮这一晚睡得不好。
上一世没心没肺,从来一觉睡到天大亮的他,不知道是不是换了具身体原因,做了一夜的梦。
梦里乱七八糟的,一会是素车白马,万众瞩目中他被推上了祭天台。
一会是瀛海山上,他漠然看着一帮混小子把寒逆按在地上打,还是孩子的寒逆眼眸阴沉,背过身一瘸一拐的背影孤寂倔强。
一会又是落神洞里人面蛟嘶吼长鸣,少年寒逆一袭嫁衣,面若好女,一目惊鸿。
时空转换。
瀛海山上,山茶花开,满山花雨中他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大言不惭的许下“小瘸子,等我回来,十万大山来娶你”的豪言壮语。
花瓣纷然落下。
他又似乎回到十六年一度的苗家鼓社节,欢歌笑语被尖叫哭嚎淹没,满脸血污的大祭司把银铃藏在他怀里,血腥气弥漫满山。
血腥散去,他又瞬移到大夏城外。
大夏王城恢弘的城墙外,纷纷大雪中,迎亲的队伍浩浩汤汤,红妆十里。
最后画面定格在巫灵山上,寒逆错愕而惊慌的眼神。
“愿君生羽翼,一化北溟鱼。”
梦中的情感延伸到现实,以至于苗蛮蛮醒来后,愣是歪着头,傻愣愣的放空好久,才回过神来。
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怒摔枕头——
蝴蝶妈妈的,想他一代苗疆大巫,面对五洲号称百万大军眼睛都不眨一下,却狠不下心,忘不了情。
现实中他死的窝囊也就算了,怎么梦里也没有硬气一回!!
他就不该心软,那道雷就该劈在寒逆那个挨千刀的混蛋头上!!!
也省的他现在生不生,死不死,拖着这具破烂身体,远离家乡,孤苦无依……
然后转头就听到“呼噜呼噜”的打鼾声。
顺着声音望去,苗蛮蛮看到门口抱着剑睡得歪七扭八的金小少爷。
瞬间无语。
他原身身子虚,血气弱,实在撑不住也就算了。这小公子即便娇生惯养,在这诡异的土楼里能睡得这么香,心也未免太大了吧!
他决定给这小少爷一个教训。
于是,金满堂梦里明明大展拳脚,追着一群妖魔鬼怪就要一网打尽,结果跑着跑着,一头扎进了深潭里,那潭水又凉又深,任他挥舞双手双脚也扑腾不上去。
最讨厌的是,自己的鼻子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捏住,让他无法呼吸。
可怜他天纵英才,难道阴沟里翻船,要就此陨落?!
金满堂太不甘心了,不管三七二十一,照着面前使劲一摆手,只听见清脆的“啪 ”的一声,他好像打落了什么。
啊,他终于能呼吸了。
金满堂大口呼吸着,半梦半醒间,隔着层层光晕,看到一张稚嫩美貌但表情无法言说的脸。
“她”是——
金满堂隔了半晌才从梦中清醒,抬眼就看到昨晚遇到的“新娘”姿势极为不雅的蹲坐在他身前。
“醒啦。”那“新娘”凉凉道。
“哎……”金满堂顺嘴答道,答到一半忽然觉察到有什么不对——
光天化日之下,他和一个女孩子同居一室,还衣冠不整!
金满堂手脚一顿慌乱,试图将自己遮掩起来。边做还边在心里不住后悔:“明明昨天晚上是要保持清醒守夜的,怎么自己反而睡得比猪都沉!难不成是太累了?不对不对,一定是这座土楼太过诡异——”
苗蛮蛮看着眼前少年宛若黄花大闺女被非礼的模样,眼角抽动。
“醒啦?醒了就赶紧走吧。”苗蛮蛮拍拍手,嫌弃起身。
趁着天未亮,门扇外一边安寂。
起身的瞬间,苗蛮蛮眼前黑了黑,扶墙缓了一下才缓过来。
金小少爷也是反应快,待他视线清明时,已经快速的观察过周围环境。
“对了姑娘,屋里那老头和你的猫呢?……你那猫什么品种的,好凶啊——”小少爷撇着嘴抱怨。
我的猫?苗蛮蛮愣了一下,没有反对,也懒得和小少爷扯些有的没的,只伸手往外一指,敲敲耳朵,让金小少爷仔细听。
门外,遥遥传来戏腔。时而粗犷,时而柔媚,是昨晚祠堂那老大爷的声音。
此时听来,诡异异常。
这一次,饶是苗蛮蛮未说话,金小少爷也跟忽然开窍般,拉着苗蛮蛮循声音而去。
清晨的土楼万籁俱寂,环形的狭长走廊上,一扇扇房门紧锁,好似和寻常市井一样,人们尚在睡梦中,未曾醒来开始一天的劳作。但时间久了,就察觉出其中诡异。
没有呼吸声、没有打鼾声,任何轻微的响动都没有。
这土楼像是死了般,只剩下烛火燃尽的红灯笼高高挂起。
金满堂和苗蛮蛮再急也不觉放轻脚步,生怕惊扰了这里不知名的东西。
少年一身戒备,横剑挡在身前,剑柄处有个什么东西摇摇晃晃,很是惹眼。借着初晨微弱的天光,苗蛮蛮看清那是个样式怪异的铜铃,表面镌刻着繁复的纹路。
即便那铜铃焦黑着,锈迹斑斑,苗蛮蛮也一眼认出那是——
蛊铃!
这东西怎么会在他那?!!
呼救,哀嚎,砍杀声,血腥气……
上一世痛苦的记忆如洪水般瞬间扑面而来。
苗蛮蛮胸口剧痛,眼前阵阵发黑。
金满堂立刻察觉到他的异常,以为他在害怕,轻声安慰道:“姑娘,你别害怕。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你救出去了。”
见人没动静,不知道是为了缓解紧张氛围还是缓解自身尴尬,继续道:“那个,姑娘,你可能还不知道我是谁,那我就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金满堂,我嘛你可能没听过,但是金陵金家你总该知道吧?”
还是没人搭理他。
金满堂狠狠心:“不过你以后一定会听到我的名字的,毕竟,小爷我是立志要成为清晏门云霁仙师那样的仙门侠士的!”
金满堂这边慷慨激昂,苗蛮蛮听在耳朵里只是觉得吵。
什么清晏门,什么什么仙师的,不晓得是他死后冒出的鬼门派,听都没听说过。看来真的是仙门日衰啊!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微弱的响动。
苗蛮蛮看到金满堂动作明显一滞。
“怎么了?”他刚要张口,被小少爷一把攥住手腕。
之后,各种各样的声响如雨后春笋陆续冒出,由远及近,混杂成一片。
然后,是门板开启的“嘎吱”声。
一声,两声,三声……
金满堂根本不敢回头,昨晚走廊上密密麻麻的“人”给他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他低喝了声“跑!”抓着苗蛮蛮的手飞速下楼。
楼梯转弯处,苗蛮蛮飞速回头,无意瞥到缝隙处露出一双穿着绣花鞋的小脚。
只一眼,他的头皮瞬间头皮炸开。
因为那绣花鞋厚底棉质。
鞋底厚重,寓意步步升高。
棉花质地,因为传言阴间寒冷,棉鞋更保暖。
生人的鞋是做不了怎么厚的鞋底,这里四季温暖,也用不到棉质的鞋。
——那是一双寿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