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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上次被宁羡制止、公开处分之后不过半个月。宁羡看着显然是人群之首的男生,说:“李砚一,你还在欺负同学。”
李砚一骂了声,抬手把许天一把薅进自己怀里,低头看他,烟头险险贴着许天的鼻梁,问:“我欺负你了吗?”
许天面色苍白如纸,双手拦住李砚一扣在他脖子上的手臂,嘴唇颤抖着,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你看,没有的事。”李砚一回头对宁羡说。
“交朋友的事,怎么能是欺负,”旁边一个寸头说,“我们砚哥今天还想和你交个朋友,给点面子?”
说着,旁边的人三三两两都站起来,把楼梯口围住。
宁羡上次在厕所碰巧撞见李砚一校园霸凌,是以最快的速度去了办公室叫老师来处理的,而今天,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
这个情况,统一称为:打击报复。
根本无法揣测霸凌同学的疯子是什么想法,宁羡左脚抬起,想要往回跑。但是抬到一半看见被勒住脖子的许天,犹豫着又不动了。
他想到宁飞被混子欺负的时候。如果不是被打服或者吓唬住了,这种人根本不会停止找麻烦。
宁羡抓着书包带子的手攒得很紧,静了几秒,然后一步一步走下楼梯,来到李砚一面前,冷静地说:“你认识周祈吗?他打架很厉害对吧。”
短短几个字,说完之后宁羡心虚地快要冒冷汗了。
李砚一明显愣住,眯着眼睛打量宁羡,嗤笑:“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宁羡捕捉到对方眼里一闪而过的犹豫,大着胆子继续狐假虎威,“你知道他吧,认识吗?”
短暂沉默了片刻。
“认识。”李砚一嗤笑,很快恢复理智,压根没再当回事:“你想说什么?周祈是你谁?你知道分校多少人打过他的旗号吗?”
李砚一不以为意,“你看我信么?”
宁羡说:“我真的认识周祈,他是我表哥。”
空气瞬间寂静,不止李砚一,围在旁边的四五个学生都呆住了,开始面面相觑。
周祈的名头在学校好像真的很好用。
继续添油加醋,“你可以动手,然后明天试试周祈的拳头有多硬。”
这句话是照搬宁飞的。当初宁羡异能觉醒,但具体情况还是保密状态,宁飞就用宁羡的名头以及这句话吓退了来找麻烦的人。
想让这句话显得有分量,最重要的是,保持一种无敌自信的状态。
于是宁羡挺直脊背,微抬下巴,握住许天的手腕,将人一点点从李砚一的桎梏中拉出来。李砚一的人居然真的完全没有阻止,沉默地看着宁羡将许天拉到身边。
觉得很对不起周祈,宁羡心里给周祈道了歉,准备拉着许天从人群中离开。
正这时,李砚一忽然开口:“着什么急。”
宁羡心中一紧,偏头看他。没被唬住吗。
“不跟你表哥打个招呼?”李砚一满脸晦气,说完和左右的人眼神示意,接着一群人利索地撤走,走廊很快空荡。
宁羡被卷来的烟草味呛到,没反应过来李砚一话里的意思,直到余光捕捉到某个熟悉的人影。
周祈一身黑色分校制服,双手揣兜,不紧不慢地从三楼的楼梯踱下来。
“咳——”宁羡猛然被呛了个大的,咳得眼含热泪,脸皮发烫。
楼梯上昏白的顶灯笼罩下来,死亡光线中周祈的眉眼依旧深邃分明、赏心悦目。他有很特殊的,松弛而冷感的气质,那是由优渥显赫、养尊处优的生活所赋予的,独一份的辨识度。
宁羡仅需要一个余光就认得出来。
许天在拍拍背,帮他顺平气,宁羡只觉得冷汗湿了一片,自己应该要化成水蒸气飘走才对。
难怪许砚一撤得这么利索。
但是这里是高一年级的区域,李砚一故意来找茬的也就算了,周祈为什么也会在这里?!
他希望周祈只是碰巧要走这条楼梯,并且按照惯例,一个眼神都不会施舍,直接路过。但是宁羡的期盼总是落空,周祈不但没有直接路过,还在宁羡面前停下脚步。
趁着咳嗽,飞快抬手抹掉眼角泛出的生理性眼泪,宁羡直起腰,哑着声:“……你好。”
很蹩脚的反应。
周祈看了他一眼,将视线转移到后面的许天,礼貌而冷淡地开口:“我带他走。”
许天愣了愣,很快明白过来,对宁羡鞠了一躬,字正腔圆地:“谢谢!那我先走了。”
天边最后的余晖暗下,夜色笼罩,校园静得吓人。
宁羡尴尬得快要认不出自己的声音了,仿佛已经灵魂出窍,听到了躯壳在说话:“你……什么时候来的?”
“打架很厉害。”周祈惜字如金,一句话总结概括了全部。
周祈站得近,又比宁羡高出不少,此刻垂着眼皮,看不出有没有生气。宁羡觉得应该不至于,如果真的生气了,他也可以马上道歉,诚恳地道歉。
“我……”宁羡想解释清楚。
“我的拳头有多硬,”周祈还有话要说,“你试过?”
宁羡:……
宁羡摇摇头,看似好好站着,其实灵魂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暂时,还没试过。”
也不是想要试试的意思。
宁羡吸了口气,说:“对不起,不是故意乱用你的名字。”顿了顿,“下次不会了。”
不确定是不是听到了一声冷笑,周祈没有对他的忏悔有所表示,只说:“走了。”
宁羡没有二话,立刻跟上周祈的脚步,随着他走出教学楼。直到夜间清风吹散了他脸上的热意,才意识到什么,问:“是要去哪儿?”
“吃饭。”
“噢,”当然不可能是要和自己去吃饭,宁羡说:“那我去坐公交回家。”
周祈只是看了他一眼。
晚间,校门口人不多,一辆黑色私家车停在显眼处,车门被打开,司机下来,朝校门口张望。
宁羡认得那是周家的司机。公交车站在私家车旁边,宁羡和周祈一起走过去,和司机叔叔打了招呼,正要继续走,被拦住了。
司机打开后座车门,对宁羡道:“宁少爷,先生交代的时间快要到了,坐车吧。”
周祈已经从另一侧打开的门上车了。
宁羡一脸茫然,“……姑父交代什么了吗?”
司机也愣,“少爷没说?……啊,先生交代今晚带您和少爷去槐花公馆参加家宴,宁少爷,请上车吧。”
真相大白,周祈确实是找自己有事的。宁羡点点头,坐进车里,确定了周祈其实介意刚才的事。
车子驶入大街,一路往市中心开去。
槐花公馆就是方氏本家,宁羡曾经在槐花盛开的季节去过一次,三四月的槐树枝繁叶茂,大串花朵垂坠,空中满是清甜花香。宁羡记得很深。
当初出于各种原因,周家最终无法直接收养宁羡,是方氏在中间斡旋,所以后来干脆把宁羡记在方家。从法律文件上来说,宁羡是方氏某个侄辈收养的‘儿子’。
槐花公馆在市中心辟出一个安静的空间。家宴还未开始,宁羡和在场的所有长辈打招呼,被方曼怡拉着聊了一会儿,才终于被放过。
方曼怡让宁羡自己去玩,但宁羡对槐花公馆完全不熟。客厅已经被大人占领,宁羡就只好去到外面的庭院放风。
院子的设计很休闲,环公馆种植了许多槐树。路灯挂在树枝上,将树叶的影子投映在草坪和石子路上。
宁羡挑了一颗古槐,在树下的石椅坐好,从书包里掏出书本,准备用预习新课消耗时间。
书刚打开,忽然有什么东西从高处掉落,啪嗒一下弹在洁白的纸面,只留下一点红色。
宁羡手指抹了一下,红点晕开,是颜料。抬头,高高的古树伸出几根足够粗壮的树杈,似乎有个人倚在某根树枝上。
路灯刺眼,宁羡没看清楚,但听见上方传来一道声音,童稚未退,辨不清性别。
“喂,帮我捡一下油画棒。”
是个小孩。
宁羡这么想着,垂眼站起来,在草坪上找到掉落的红色油画棒,再次仰头,“我扔上去,你接得到吗?”
上面说:“你扔上来,扔得准吗?”
是个切中要害的问题。
“你爬上来不就行了。”上面说。
小时候和宁飞倒是经常翻墙爬树,但很久没进行这种活动了。望着高大的槐树,宁羡有些跃跃欲试,心脏怦怦跳。
“我试试。”宁羡说着,撸起校服长袖,真的攀着粗壮的槐树开始往上。明明很久没再爬过树了,但他竟然依旧熟练。
将油画棒递到小孩眼前的时候,对方震惊得没回神,盯着宁羡看。
“你……怎么会这么丝滑……”
然后突然睁大了眼,将自己往路灯照不到的地方缩了缩,用气声对宁羡说:“你快下去!快!”
宁羡冒出一串问号,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对方在闪躲间不小心将画板的一角戳向宁羡面门。
一团火红的色块在眼前一闪而过,木质棱角几乎要砸到眼球——宁羡条件反射地倒仰,意识到大事不妙。
失重来得没有一点铺垫,猛烈而突然。宁羡大脑霎时空白,睁大眼睛望向夜空,唯一还能进行的思考是——他刚才爬了有多高呢?
上面的小孩发出一声短促尖叫:“喂——哥快救他!”
也就一声尖叫的时间,宁羡放弃思考,安详闭眼。
下一秒,撞到了——脑袋撞到了脑袋。腰间被紧紧箍住,他紧密地贴在某个结实而温暖的胸膛,连心跳都能感受得一清二楚。
完了。宁羡心想。
发生了比从树上摔下去更可怕的事。
“方木槿,下来。”
鼻息扫过脖颈,声音近得仿佛就在耳侧,震得宁羡脖子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