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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后，方曼怡让宁羡回房间休息。

宽敞到令宁羡不可思议的卧室里放了一台钢琴，宁羡看到时有些犹豫，不知道周家是不是想让自己学钢琴的意思，他对音乐完全一窍不通。

他掀开琴盖，指尖触摸温凉的白健，终归是不敢摁出声音来，很快合上了。

如果有这个需求的话，那就学吧，宁羡心想。

宁羡绕过钢琴，走到床头柜去拿自己的书包。

书包从下城区带上来，是院长送给他的临别礼物，很新，所以没被方序嫌弃。

里面有一本书、一支钢笔、一枚奖章、一些身份证明文件。

是宁羡十七年积攒的全部。

这么说有些抽象——

书是他百看不厌的故事绘，钢笔是宁飞送的礼物，奖章是福利院颁的。

说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联系宁飞了。

宁羡在房间看了一圈，目光定在书桌上的电脑。他拎着书包坐到书桌前，盯着电脑皱眉沉思。

方曼怡什么都介绍到了，但是没介绍这台电脑。电脑是半镶嵌式的，柔光屏一片漆黑，和书桌的设计几乎融为一体。

宁羡只听说过这种款式，没用过。

他揣摩桌面上的图标，试着摁了几下……试了很久，黑色的屏幕没有一点动静。

他其实有手机，一年前刚到‘花园’时，方序给了他一个。但这部手机的无限信号只限于花园境内，无法与下城区的用户通讯。所以每次和宁飞联系用的都是电脑。

用手机上网搜索，鼓捣了很久，屏倒是亮了，可显示的一串码完全不知所谓。宁羡犹豫半天，去开了房间门。

刚踏出房门半步，就走不动了。

真的要为开电脑这样的小事去叫方曼怡吗？

可他又真的很牵挂宁飞。

这么左右搏击了好久，宁羡叹了口气，准备回去再试一试。就在他脚步刚要挪动时，咔哒一声，对面的门打开了。

明亮的光源照出男生高大身形，肩宽腿长的立在门边。由于隔得有些远，宁羡只能看见轮廓和关门的动作，然后对方左转去按电梯。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宁羡看见对方脑袋朝这边微微偏了一下。

错觉吗？

宁羡盯着电梯门发了会儿呆，错不错觉不知道，但他错过了一个可以求助的机会。

不过，宁羡觉得他就算开口求助了，极大可能也是会被无视的。毕竟这个人好像很介意自己的存在。

无法细究对方对自己的敌意到底有哪些成分，宁羡退回房间，继续鼓捣。

第二天，宁羡趴在书桌上醒来。

昨晚尝试了很久，电脑被他误打误撞开机了，后来找了半天，才在桌板的背面看到镶嵌式的开机键。

虽然用不太健康的姿势睡了一晚上很不舒服，但和宁飞联系上了，宁羡觉得很开心。

他再次点开屏幕，查看和宁飞的聊天页面，没有新消息。

周家习惯在七点半开始早餐。宁羡赶紧去洗漱，准点下楼。

下楼的时候，大门外响起车子发动的声音，方曼怡在门口目送了一会儿，宁羡猜是周崇昕出门了。

身后传来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宁羡没回头看，下意识往楼梯扶手处让了让。

后知后觉楼梯其实足够宽敞。

方曼怡走近，看向楼梯，笑道：“起啦，杵在楼梯上干什么，早餐好了，来吃饭。”

不确定是不是在和自己说话，但宁羡点点头，沉默地下楼梯。

餐桌的位置是固定的，宁羡对面坐着的男生看起来起床气还未消，脸色冷中带着不耐烦。

方曼怡在轻声问宁羡昨晚休息的怎么样，宁羡说很好。

太过认真的态度让方曼怡忍不住笑起来，“难道是家里起床时间太早吗，怎么休息得很好，还挂了黑眼圈？”

宁羡呆了一下，伸手摸脸。应该是弄电脑的原因，其实他也忘记自己几点睡的。

不知道怎么解释，宁羡只好诚实地说，“不会太早，我以前也是这个时间起的。可能……只是有些认床。”

通常他要花很长的时间适应新的环境，总是刚习惯某个地方，就要面临离开。

方曼怡思索了一会，道：“这样。”

餐厅恢复了安静，只剩汤匙轻蹭的细微声响。

方曼怡没吃几口，很快结束早餐，用帕子轻拭嘴角后，对着男生说：“小祈，今天姚老师会早点到，你带一带小宁。”

很熟稔的语气，对话中隐去了双方都能意会的信息。

宁羡抬眸看了对面一眼。

周祈抽出一张纸巾擦嘴，声音低低的，却很清晰：“嗯。”

吃过早饭，宁羡被安排和周祁一起上私教课。

其实自从进入花园之后，宁羡就一直在上周家为他安排的私教课。

下城区教育资源匮乏，福利院能争取到的更是有限，几乎只能做到扫盲的程度，更多的全看个人造化。

所以面对来之不易的好机会，宁羡非常珍惜。

但就算如此，他和周祁的程度相差还是巨大。同一个老师的同一堂课，他跟得非常吃力。

一个上午三节课，他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地头脑风暴，草稿纸写了一张又一张，试图跟上思路。结束的时候宁羡还在兀自发呆，差点忘记和老师道别。

相比之下，周祁实在游刃有余，对提问的反应很快，写卷子的速度也很稳定。

纠结了很久，宁羡还是决定尝试一下。

“你好。”宁羡观察对方，用非常礼貌而客气的语气开口。

对面的男生正在写卷子，居家服袖口宽松，露出他的一截腕骨，握笔的手指凌厉修长。听到招呼后笔尖一顿。

被那双漆黑淡漠的眼睛盯住时，宁羡心脏猛撞了一下，话卡在嗓子眼，手心有点冒冷汗。

那实在是很有压迫感的一种气场。

又怕太久不说话会把人晾着，宁羡端着小心，“可以问一个题吗？”

对方没说话，只是看着宁羡。

宁羡比较习惯来自阅历深厚上位者的俯视和审视，因为对于那些他有丰富的经验和应对之法，但少年人的锋利是直接而暴烈的，宁羡有些不知所措。

算了。

宁羡有些后悔进行这个尝试，正要打退堂鼓，周祁忽然用笔敲了敲桌子，带着点不耐烦。

“哪题。”

宁羡微怔，将卷子转过去，指了指某处，“老师讲得有些快，听得不是很清楚。”

这道题，刚才周祁和老师一问一答，没等宁羡转过弯，结论就在那快速的一问一答中出现了，而后就顺延到了下一题。

非常郁闷。

周祁显然意识到了，问：“既然没听懂，刚才为什么不说？”

这个问题问倒宁羡了。

宁羡之前的课程是由别的老师带。虽然谁也没说，但极可能从今天开始的以后，他都要和周祁一起上私教课。

没有人考虑过宁羡的进度，在方序看来这也不算什么重要的事情。

而周祁的课，当然不好被自己浪费时间。

所以宁羡一直都在努力追赶，而不是提出让老师停一停的意见。

没得到回复，周祁也不催，从手边翻了几页，把一张草稿纸翻出来推到宁羡面前，然后垂头继续写题，“下次听不懂当堂说。”

“好。”宁羡接过那张写着解题过程的草稿纸，有些意外，“谢谢。”

方曼怡中午也没回家。

下午没课，宁羡闷在房间花了点时间，把电脑的功能摸透，剩下的时间用来看网课。之前的私教老师给他推荐了一些优质课，宁羡都好好的记着。

下午四点多，阳光从房间中央那扇宽阔的落地窗外照进，澄黄色染在白壁上，顿时吸引了宁羡的注意。

梧桐树的影子拉得老长，爬进屋内的地毯。宁羡把窗帘尽数拉开，明亮的光线霎时闯入。有些刺眼，宁羡伸手揉了揉，而后出神地望着楼下的庭院。

精心设计的景观一片生机勃勃，花草在阳光下微微发亮，美好得像电视或者杂志里才会有的画面。

小时候，他和宁飞最爱的活动之一就是躺在阴沉沉的地下室里，两个人翻着从报刊淘汰下来破旧的城市杂志，欣赏上面关于“花园”的精致摄影照片。

宁羡冒出了下去走走的念头。

盛夏的季节，下午四点温度也不低，但被阳光笼罩的感觉令宁羡很兴奋——有种猫咪被呼噜毛的幸福感。

如果宁飞也能体验到就好了，宁羡心想。

下城区的夏天很闷热，哪怕这样的季节，阳光也是稀疏的。

仰脸阖目晒太阳的时候，安静的院子里响起脚步声，宁羡睁眼转头，看到周祈正从小径处绕过来。

他身上换了一套黑色运动服，看样子是刚结束剧烈运动，正边走边拆手上的绷带，发梢滴着水珠，汗浸湿了衣裳，勾勒出挺拔精悍的身形。

周祈是物理觉醒，等级评估是S。

下城区的人很爱把联盟军叫做周家军，宁羡常会在一些聚众喝酒或者别的什么娱乐场合里听到这些讨论。

思维发散地出神，直到周祈走到他前方，宁羡才赶忙打了个招呼。

对方眼神都没给一个，长腿迈着，很快就走了。

好吧。宁羡摸摸鼻子，转头继续看景。

宁羡欣赏了一个完整的日落晚霞，然后上楼洗澡，换上方曼怡为他备好的礼服。

今晚有宴会，是周家为他特意举办的。

但方序很早就告诉过他，这场宴会他的作用不大，只需要安静乖巧地做一个活招牌就好。

所以宁羡不太紧张。

司机在门口等候，宁羡朝他说了声谢谢，对方礼貌点头，为他拉开车门。

落坐后才发现车里还有一个人，周祈也是一身剪裁合度的纯黑礼服。

他打理了发型，换了正装，平常被居家服遮掩了的那份迫人气场便完全显露，仿佛周围的空气都变得密度更高些，让人呼吸不过来。

宁羡觉得不自在，尤其是下午的招呼被刻意无视之后，他发现对方对自己仍旧没有太好的印象。

但庆幸的是，周祈只是装扮得十分正式——大约就像自己一样，被造型师前后折腾了一个小时——实际对接下来的一切不太关心。

比如现在，他懒懒地倚靠在车座，一双长腿随意交叠，正垂眼看手机屏幕。从他指尖滑动的速度来看，屏幕那边或许也没什么值得关注的内容。

车子开动，逐渐驶入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