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裹着雪,卷进珠窗里,落入一双白皙的掌间。
陆轻竹手撑着香腮,歪着头颅,看掌间的雪化为冰,冰再融为水,周而复始。
忽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陆轻竹急忙侧了身子,白皙精致的面颊上闪过一抹期待,杏眸微眨间,雕花木门已被推开。
屋外银装素裹,呼啸而来的冷风随着木门的关阖被阻隔在了门外。
秋水三步并作两步,面上掩不住的喜色:
“姑娘,容王回京了。”
话音刚落,陆轻竹激动的抬起了眸。
秋水顾不上调侃她这项反应,将打探来的消息一一告诉了她:“容王真乃神人也。玄凉雄踞一方四十年,大彦上一次与它交手还是十七年前,那时候武安侯还在,勉强与它平手。谁知十七年后,如此硬的骨头竟被容王啃下了,奴婢听外面的百姓说,大彦与玄凉一役大获全胜,损失微乎其微,陛下听后,龙颜大悦,直接在朝上封他为一品上将。”
屋内的掐丝珐琅火盆中冒出了一缕缕热烟,随着那束摇曳的火光,陆轻竹的眸子越来越亮。
她缓缓松了口气。萧冕出征的三个月里,她日日惦念着,不仅焦心战况,亦担心他的安危,如今容王回京让她的一颗心瞬间落回了肚子里。
倏地,这抹亮光又瞬间湮灭。
此情此景,若她能伴在萧冕身侧为他接风洗尘该有多好。
可惜,她于他而言,只是陆仪的妹妹,除去这层关系,便只是一个陌生人罢了。
陆轻竹心上涌起一抹苦涩。
她已小心翼翼爱慕萧冕五年。
五年之前,陆轻竹随着哥哥陆仪去秋香楼品茶,陆轻竹原本只想瞧瞧这个被称作大彦战神的萧冕是何模样,好回去与吏部侍郎家的独女周燕分享。
那时萧冕大败宁国班师回朝,身上一股肃杀气息还未褪去,他静静坐于长椅上,食指和无名指扣玩着竹纹杯,漫不经心的睇过来一眼,瞬间便将陆轻竹的心掳了去。
那天晚上,陆轻竹的梦里全是他。
第二天,她让秋水打听关于容王的事宜,无意中得知,萧冕已有心上人,此人还是名满京城的第一才女,忠勇侯府的嫡女殷千雪,二人郎才女貌,感情甚笃。
她躲在镇国公府哭了好几天,最后决定将这抹感情藏于心底。
五年间,她试图忘记他,可都做不到,那抹感情随着岁月的沉淀愈加深刻,每逢深夜,辗转反侧,忧伤难耐。
她原以为自己一辈子都无法靠近他。
可七日之前,事情有了转机。
趁着萧冕还在边关之际,太子竟进宫求娶殷千雪。
陛下同意了。
一月后,殷千雪便要入主东宫成为大彦的太子妃。
这则消息让陆轻竹重又燃起了希望,当晚,她彻夜难眠,第二天眼下顶了两圈雅青,被秋水嘲笑了够。
秋水见着自家姑娘一会儿紧皱小脸一会儿又舒展眉目,马上便懂了她心中所想,出言提醒道:“姑娘,若是您想见容王,您为何不去求世子呢。世子与容王多年好友,每逢容王出征回朝第二日皆会与其一聚,您这次同往常一样,央求着世子带您一起去好了。”
陆轻竹心知此时只有这个办法了,若是没有哥哥,她与容王根本毫无交集。可眼下,她根本不想去央求哥哥。
她的哥哥陆仪是大彦最年轻的宰府,对她严厉到近乎严苛。
三年之前,陆仪无意间发现自己对容王的感情,直言她与萧冕此生都不可能,劝她不要心存妄念,从此,陆仪再与萧冕聚会,再不带她。
陆轻竹思索了片刻,还是因心中的渴望,艰难的点了点头。
她戴上暖耳和手笼,披上了一袭狐裘斗篷,与秋水走到了镇国公府大门。
守门的侍卫见陆轻竹来了,忙躬身作揖道:“姑娘。”
陆轻竹含笑点头,站在门头眺望远方。
连日来的风雪肆虐,府前的花岗石条石路上已铺满了厚厚的积雪。
已过巳时,往常这个点,哥哥早已回到府中,而今日在一片白茫天地中,却迟迟未见镇国公府的骄撵。
兴许是陆轻竹心内不停祈祷的缘故,一盏茶后,一辆刻着镇国公府的马车由远及近。
车轮从白雪上碾过,车辙一路延伸到了镇国公府大门。
陆轻竹面上一喜,急忙迎了上去。
她小跑至骄撵一侧,对着侯在一旁的丰牧使了个眼色,不待丰牧回话,陆轻竹食指搭在唇瓣,示意他安静。
丰牧知晓陆轻竹误会了,刚要提醒,陆轻竹已经径自掀开帏幔,递了抹灿烂的笑颜上去。
“哥哥,你回来了!”
朝冠耳熏炉中腾着淡淡的雾气。
四周寂静,隔着薄薄的烟丝,陆轻竹瞧见松木坐板上的男人不紧不慢递来了一抹视线。
不是陆仪,是萧冕。
入目处,是在陆轻竹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冷峻面庞。
男人此刻噙了抹笑意,眉目却疏淡。
一旁的陆仪似笑非笑的打断了陆轻竹的呆怔:“你还杵在这里干什么?”
话音刚落,陆轻竹瞬间回过了神,脸“轰”一下就红了。
她强装镇定的福了福身,垂下眼睫柔声道:“轻竹不知晓容王也在此,失礼了。”
声若清泓,甜如沁蜜。颔首一刹那露出白皙的脖颈。
萧冕微微抬眸,温声道:“贤妹无需多礼。”
陆轻竹因男人过于低哑和磁性的声音,面上再次生起一丝羞郝。
但毕竟是镇国公府精心培养出来的嫡女,瞬间便调整了状态,安静的挪到一旁。
陆仪轻笑:“容王,请。”
萧冕淡笑,身子微微前倾,徐徐从马车内走了下去。
刚一触地,豹裘大氅夹着风雪,在漫天冷寂中呼啸。
男人眉目皆霜,气质凛然,丝毫不受影响。
君子如山,风雨如磐。
陆轻竹掩下眸中的惊艳,垂眸跟在陆仪和萧冕身后。
她没有想到,今日萧冕竟随着哥哥来府中了。
过去五年间,萧冕来镇国公府的次数屈指可数,过去三年更是一次都未造访过。
陆轻竹两只小手紧张的不由蜷缩了起来,上一次与萧冕见面还是在一年前的宫宴上,他当时居于皇帝左侧笑着接受大臣的敬酒,觥筹交错中,他眸光始终淡然温和,于是在他侧头的间隙,她快速的瞥了他一眼。
后来,二人再也没有交集。
见着男人蔓延在雪地中的脚印,不由地,陆轻竹偷偷踩了进去。
完后又突然窃笑一声,暗骂自己没有出息,可脸上的笑意却如何也消不下来,仿似个顽劣的孩童得到糖果般心满意足。
再抬眸时,前面两道身影已经穿过镇国公府门头的两座大石狮子,朝书房走去。
檐牙高啄,明瓦上透着淡淡的暖光。
书房处门扉紧闭,只能通过冰裂纹窗棂上的空隙来窥探一二。
丰牧守在门外,见她过来微微颔首。
陆轻竹知晓哥哥定是有要事与萧冕交谈,所以极有分寸的停下了脚步,对着丰牧笑了笑,转身回到了闺房。
陆轻竹懒懒的倚在美人塌上,脑中不断思索着容王来府的事情。
她想的太过出神,秋水叫了她几次她都未有反应。
秋水微微抬眸,在窈窕的女子面上瞥了一眼,眸中闪过一抹惊艳。
她从小就知道自家姑娘长的好看,可每每见之都为之震撼。
眉目如画,杏眼桃腮,盈盈一汪儿春水韵在眸间,流转间,柔媚婉约,楚楚可怜。
此时盈盈而握的纤腰软在塌上,隆隆而起的丰腴格外分明。
秋水恍惚间,仿佛看到九天宫阙里的仙子下凡了。
可惜,却是个缺心眼,这么个美人一颗心全吊在了一个男人身上。
秋水叹了一声,干脆说起容王。
“容王”二字一出,陆轻竹水眸闪了闪,缓缓抬起了眼眸。
秋水好笑道:“容王当真是风神俊朗。”
陆轻竹颔首,就连她都不得不承认,萧冕的样貌在整个大彦都是数一数二的。
秋水又道:“容王如今已经二十有四,这般年纪,成亲之事怕要提上日程了吧。”
陆轻竹心头一紧,隐约觉得秋水在暗示自己什么。
陆轻竹猜的没错,因为秋水马上又道:“姑娘,听闻爱慕容王的女子可多了,您可得好好努力,别因为女子的矜持错过了。”
陆轻竹压了压睫毛,因这话心头跳了几跳。
良久,羞怯的点了点头。
就算秋水不说,她也会好好努力的。
这辈子,她的心再无可能装进其他人,唯有嫁给萧冕,自己才能幸福。
想罢,她倏地从美人榻上起了身,裹上斗篷,急匆匆往书房而去。
那两人还在书房内。
陆轻竹随意找了块石凳一坐,吩咐秋水准备了点茶水和点水,悠悠闲闲的品起茶来。
等到门扉处有响动时,已过了半个时辰。
陆轻竹不禁拢了拢斗篷,将冻的发僵的小手藏在皮毛之下,白皙的面颊被冷风刮的生疼。
其实一旁便是暖阁,几步远的距离,内设火炕,温暖如春。
可陆轻竹生怕错过了与萧冕的碰面,硬生生在这冰天雪地中苦熬着,面对丰牧和秋水的劝诫依旧面不改色。
终于,那抹豹裘大氅从书房内走了出来。
陆仪还在书房内,这让陆轻竹心下一松。
萧冕离自己越来越近,她瞧见他眉宇间一贯的冷淡,并未因逐渐消融的冰雪而有所好转。
陆轻竹已鼓起了向他表明自己爱慕之心的勇气。
萧冕离自己只有几步之远时,陆轻竹的手心里已经沁出了薄汗。
她深吸口气,挤出了一抹灿烂的笑颜,驻足在男人必经之地等他。
白雪皑皑之中,这抹绯红的身影格外突兀,却又不容忽视。
萧冕望向女子苍白的面颊,见她立于檐廊下,堵住了自己向前的路,目光微微一挑,直直审视着她。
一张楚楚可怜的面上带着几分紧张,瘦弱单薄的身姿在凛风中轻颤,水眸却极倔强的凝视着自己,好似做了什么决定。
萧冕微微蹙了蹙眉,隐约知晓这女子大概要讲什么,面上的笑意淡了淡,同时周身一冷。
陆轻竹心上一滞,因这抹冷意终究还是泄了气。
“贤妹有何事吗?”萧冕淡淡道。
陆轻竹垂搭下了眼睫,沮丧的摇摇头。
萧冕眉目复又温润起来:“既然贤妹无事,那本王就先离开了。”
陆轻竹点点头。
他不疾不徐的迈过了长廊,走进了雪中。
天地间刮起了一道冷风,风卷起了男子的玄袍。
挑目望去只有静谧后,陆轻竹才收回了视线。
转身时,却见陆仪站在书房外不悦的凝视着她,也不知看了自己多久。
他眉间拧了拧,却终是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