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和楚王回到京城的时候,朝廷也收到了最新的岭南战报。
大庾岭山匪劫走了湖南道的粮草,聚众起义,扬言要割岭南而治。
本是一群小小的山匪,打着打着还喂大了胃口!
皇帝怒火中烧,不满地看向两个儿子,却问赵铎道:“裴照怎么说?”
“裴尚书说请父皇放心,他必不辱皇命。”
太子缄默不语,楚王急着解释:“父皇,那些山匪有军师!背后之人还会开坛做法!”
“放肆!朕让你说话了吗!”
皇帝打断楚王的话,“开坛做法,你怎么不说人家有神助!山匪有军师,你们没有吗!太子群英阁那些人都是吃干饭的!”
明面上骂的是楚王和群英阁,群臣都知道皇帝是对太子动怒了。
“父皇,此事是儿臣办事不力,请父皇责罚!”
太子下跪请罪,“儿臣自请罚俸一年。”
“你该好好反思!朕不罚你的俸禄,你自去府中禁足三月,好好反省。”
太子下意识看向崔相,后者低头下去避开了他的目光。
“是。儿臣领旨。”
“楚王一并禁足三月。”
“父皇,儿臣所言句句属实——”
“够了!”皇帝怒喝,“你二哥打仗从未寻过借口!”
楚王咬了咬牙,忍着气说:“是。”
赵铎捧着圭,嘴角忍不住勾起,待御座上的父皇向他的方向看过来时又装出一副谦卑的模样。
“元帅,山匪给咱们下了战帖!”
军帐中正在沙盘上埋头思索的裴照抬了头,神情颇为诧异。
洪鲂递上战帖,不忘评价了句:“整的还挺文绉绉的。”
山匪头子左虎约他十日后在梅关古道决战。
浏览完战书,裴照的眉头紧紧蹙了起来。
倒不是感到压力,而是这些山匪的做法像是……中邪了。
没有天险为屏,他们拿什么和朝廷大军对抗?
洪鲂纳闷道:“这伙人该不是打太子打的太顺了,以为朝廷的军队都不堪一击?”
“不可轻敌,你速去找个术士来。”
“……元帅,您什么时候也信起这些了?”
洪鲂吃了一惊,军中传言山匪中有位能呼风唤雨的军师,这等装神弄鬼的事他都不信,怎么他们家元帅倒信起来了!
“军中士气萎靡,请术士是为振奋士气。”
他不信这些,可士兵们信。
古书《堪舆典》曾记载谷风会随昼夜变化,想必那位军师是从这本书里得到的启发。
只是《堪舆典》流传甚少,寻常人接触不到,这军师的来路蹊跷得很……
“属下这就去准备!还有一事,山中的瘴毒比往年烈太多,咱们带的药材不够,附近几个城池的药材也售空了。”
“这瘴毒只怕也是人为制造的,大战在梅关古道,那里瘴气不多,等大战后再做打算。”
以前都是走一步算十步,这次居然说战后再做打算?
他思索了会儿,恍然间明白,他们家元帅已经有胜算了!
傩面术士脚步踏出,大半个身子随着步子的方向倾倒,正当众人以为他要摔倒之际,术士晃动手中铃铛,身体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托起反而歪向了相反的一边!
只见那术士绣口一吐,火舌径直掠出,扑在手中刀刃上。这一幕引得围观士兵连连喝彩。
跳完请神之舞后,那术士大喝:“请元帅衅旗!”
裴照接过刀刃,割破掌心。
他将渗血的手掌按在军旗桅杆上。
术士口中唱着词,围着旗杆晃动铃铛。又是一吐,火焰绕着旗帜跳跃,烟气弥漫中术士抛出木牌。
伴随着木牌落地,火焰一并消失。
术士紧紧盯着地面上正反相间的木牌,顿了片刻才高喊道:“大吉!”
兵士们忍不住欢呼。
“将士们——”裴照站在军旗边,“神明已降下旨意,这些宵小奈何不了圣朝的军队!三日后梅关古道一战,必将他们一网打尽!”
洪鲂振臂高呼:“好!一网打尽!”
“一网打尽!”
“一网打尽——”
左虎忐忑地跟在王缺身后,大战在即,他明知有去无回,逼王缺带自己见一面妻儿。
看一眼他们还活着,他才能安心赴死……
正值宵禁,破败的大庾城在月光下更显凄凉。
走过熟悉的街道,美好的日子如走马灯似的在脑海中上映,左虎心中泛酸。
拐进狭窄的巷子,章玦走到一处普通的民居前,手指在门上有节奏地扣了七下。
门内传来放下门栓的动静,却只裂了道缝。
章玦推门进去。
木门背后齐齐站着两排人,待关上门,黑衣人们才压低声音道:“章先生。”
左虎尚在思念孩子,猛地听到众人对王缺的称呼,才意识到这人连名字都是假的!
“把那个女人和两个孩子抱出来。”
“是!”
章玦快步跨过天井进了屋内,四面严实的围墙让他些许放宽了心,不禁自嘲自己就像老鼠,唯有生在密不透风的地方才能感到安全。
“左郎——”
左虎寻声望去,只见女人双手被缚正凝望着他,面上早已泪水潺潺。
左虎奔过去抱她,被两名黑衣人一左一右钳住了臂膀,硬压着跪在了地上。
他自认力气不俗,否则也不会被推举为山寨头领,可压着他的黑衣人手劲更大且善用巧劲——
“啊!”
蓦地被卸了关节,左虎疼得叫出声,还要挣扎,主座上的王缺冷冷瞥过来。
“另一只手也给他卸了。”
左虎忍着剧痛,只能使劲仰着脸用目光刻画女人的面容,自己也不自觉泪流满面,“他们有没有欺负你?”
女人摇头,“除了不让踏出房门,没有欺辱过我们。”
左虎松了口气。
黑衣人的头领哼了声道:“我们还不屑欺辱妇孺!”
黑衣人从屏风后抱出了两个孩子,都安静地闭着眼,仿佛正在熟睡中。
左虎询问似地看向女人,“孩子没事吧?”
女人摇了摇头,边哭边道:“没事。”
左虎愤恨地看向章玦,“王先生,不——应该叫你章先生,记得发过的誓。”
“那是自然。”
怕章玦出尔反尔,左虎没了匪气,郑重地向他扣头,“放过他们,求你——”
章玦薄唇微动,“我答应你的,自然会做到。”
他起身往外走,“时辰不早,给你一炷香时间叙旧。”
屋内的烛火落在屋外行走的章玦身上,面具上染着红光,越发衬得他像鬼魅。
他勾手示意黑衣人中的一人凑近。
那人附耳过来,章玦的气息喷在那人耳边,冰冷刺骨,“我们走后,把这三人都杀了。”
死士迟疑地道:“先生……”
章玦盯着他,“有问题?”
“您不是说发了誓……”
章玦笑起来,“誓言都是假的,老天什么时候长过眼?”
他笑着笑着眼里露出狠厉之色,“斩草除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