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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向我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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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回来。”

灰烬像是一片轻飘飘的鹅毛,还夹杂着未褪尽的深褐,掠过两人交颈相拥的头顶,沉沉地向地面降去,融于无尽绵延的空野。

风刮过,掀起空灵的残声。

“你赌赢了。”那缥缈的声音从空中响起,“你什么时候发现,我躲在这里的。”

秦予义和商觉低头。

只见秦予义横在他们身前的手中,竟然捏着一把破碎的,流着蓝色血液的心脏。

心脏的碎片像花瓣一样绽开,静谧地散发着阵阵妖冶的死气。

诡亮的蓝血从秦予义的手指缝隙中渗出,沿着他的青筋起伏的手背缓缓滑下,一滴、一滴,往地面坠去,没入厚厚的积灰之中,浇湿了一片烛花似的小坑。

“从舞台上观戏的那一刻就猜到了。”

秦予义捏着从商觉身上剥离的,还在微弱跳动的心脏,将手拿远了些,扶着骤然脱力的商觉缓缓坐下,坐在残朽的余烬上,对流着蓝血奄奄一息的东西说。

“从外面进入拟梦世界的,加上我,实际上一共有四个。

“我和商觉,你和‘模’。”秦予义顿了顿,叫出手中那东西的真实身份,“人类反抗种梦的外援,与‘临’和‘模’这些种梦生存派立场相反的——‘殉道者’。”

那颗破损的心脏微弱震颤了一下。

秦予义:“只不过,你在拟梦世界里以一朵‘蓝色量子玫瑰’的形态出现,并且在‘临’的身边伪装成一个全新的身份。”

“但过往的记忆不会骗人。”秦予义用另一只干净的手,抚上商觉冷汗涔涔的额前,将商觉的头发尽数向后捋去,露出平坦光洁的额头。

“在真正的世界中,你建议人类文明代理者为反抗计划留下‘火种’之后,就一直留在了商觉的脑中。”

秦予义抬起眼,眼中有一片清明的冷静。

“你在等。”他直接道出了对方的动机,“‘模’寄居地球是为了延续种梦的生存,而你则寄居在最有希望打破藩篱的人身上,等待离开的契机。”

“是的。”

那颗心脏汩汩从破碎的裂缝中流出更多蓝色的血液,像数道眼泪一样,如珠串似的滑落到地上。

“我需要沿着地球和种梦母巢之间的能量传输通道返回母星。”

那轮廓模糊的心脏鼓胀了一下,碎瓣如参差不齐的犬牙,灵活且松散地晃动着,像是一张小嘴在说话。

“我并不关心你们人类是生还是死,也不关心你们作为被抛弃的‘星球’怎么从星系首脑的掣肘中挣扎。”

“我只是在等待,等待这颗星球解除超物象封锁的这一天。”

伴随着这句话音的落下,一阵地动山摇的剧烈震颤爆发开来。

那颗破碎的心脏在秦予义的手中微弱挣扎了一下,徐徐说道:

“秦予义,看来你离开拟梦世界之前的那一刻,的确赌对了。”

秦予义敛动了一下眼皮,移开目珠,看向双眼紧闭,仿佛饱受某种困扰,神情并不安宁的商觉。

“殉道者”说的没错。

秦予义确实进行了一场豪赌。

下注的根源,是从他还在奥德拉德克,意识到商觉的“剧本”会脱离控制这一点开始积累的。

舒在墨可以预知未来没错。

但这份可怕的“预知”能力,只要在明白了拟梦世界是以商觉十年的经历为蓝本设定好的世界之后,就可以对此祛魅了。

王浩昌给秦予义讲过,他爷爷从深山里带回来两个宝贝,一个是舒在墨,另一个就是“神机策”。

不过“神机策”只是东A区的叫法。

这样东西,和被投入进拟梦世界的“模”一起出现,正是包揽既定的过去和未来的“剧本”。

所以,在拟梦世界范围之内,只要掌握着规划世界的“剧本”,所谓的“预知”就不是对未知的准确预言,而是对提前知道后续的复述。

但是,如若回到了不受剧本安排的真是世界,那份“预知”便不过是戳破了壳的花架子,再无用武之地。

真正让秦予义开始有所防备的,是在他踏入清理秀的第一时刻,从素未谋面的舒在墨身上,体会到的深深的敌意。

如果说第一次无法掌控自己的意识只是回归他最初由人类意念而生的本体。

那么第二次的消失,就让他有另一种即将被抹除,不存于世的空虚感。仿佛离开这个世界之后,他所有的过往,他的痕迹,就会彻底无踪可查。

虽然目的不清,但的确有人想让自己彻底消失。

于是秦予义做了两件事,作为他酝酿反计的两个铺垫:

第一件事,是拜托坐拥巨量梦核能源的地下组织夜雀的首领柏亚,将所有梦核汇聚到一处,把西B区的下城区深坑,在舒在墨的眼皮子底下,炸开一个巨大的口子;

第二件事,是通过殖金碎片向王浩昌传递愿望,再次与商觉见面,将“暗示”传递给对方。

只要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记得他,只要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心心念念地牵挂他,他就不会彻底消失。

而这也是他下定的赌注。

他在赌商觉对他的感情;

也在赌合并战役之后,西B区地底被填补的裂缝会重新炸开;

还在赌能让那些宇宙中的裂缝怪物前来的通道,能越过封锁抵达深空;

更是赌“剧本”可以规定事件、规定时间、规定环境,却无法规定人心。

最后一掷,秦予义赌自己能在拟梦世界结束之后,依旧维系形态。

这样,他才能纵身一跃,跳入堪堪炸开的裂缝,留在商觉和舒在墨都撤离、不再继续生成新事物的世界。

接着,他穿过与宇宙深空相连的通道,跃迁至人造星系的核心,用一根殖金细丝,完成对星系首脑的暗杀。

纵使是并非真实世界,首脑也依旧保持着想要长存的求生本能。

那些首脑们遭受重创后,想要扭转死亡的意愿实在太过强盛。

以至于他们不惜一切代价想要挣脱这个被暗杀的结局。

在这种驱动下,拟梦世界在剧本之外,不停地延续了下去。

至此,这个本该早就结束的世界,也有了一套内生的自在逻辑,成为了一个独立的体系。

像蝴蝶效应的一次小小的振翅,两个世界相互纠缠。

虚构的世界,开始吞噬外部的真实。

“呃……”

像是受到某种东西的影响,商觉紧紧阖目的脸一下子变得格外痛苦,他手指蜷缩,死死掐住自己的手臂,在手臂上留下红肿的痕迹,像是在忍耐着如同身体被四分五裂一般的巨疼。

那流着蓝色血液的心脏竟然像个人类一样,叹息了一下:

“二相重叠的世界,对星球的控制核心影响太大了。”

“但也……咳……是绝处逢生的转机……”商觉不知从何时清醒了过来,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缓缓出声纠正道。

“我没事。”

商觉掀起被冷汗浸得湿漉漉的睫毛,脸上挂着精疲力竭的倦怠,可眼神却异样地神采地冲秦予义安抚着笑了笑。

接着,注意到异动,商觉视线越过秦予义的肩膀,看向缓缓在秦予义身后显形的小女孩。

商觉苍白的嘴唇动了一下:“我们等到了未来。”

秦予义握住商觉手臂的手掌紧了紧。

听着身后轻轻浅浅的呼吸声,秦予义干咽了一下,有些涩哑地嗯了一声。

“秦子鹦,准备好了吗?我们要用自己的意义,去换人类的未来了。”

“当然没问题!”

小女孩雀跃的声音从秦予义身后响起。

那流着蓝血、破损心脏模样的“殉道者”沉默了一瞬,似乎是在他们之间打量了片刻,随后动弹了一下。

“好了,我明白你们打算怎么对付‘模’了。”

“关键钥匙,竟然是这个种梦与人类基因融合的实验体,一个从拟梦世界诞生的变量。”

秦子鹦感觉有一道目光从流着蓝血的心脏方向投来,充满探究意味。

“两个世界相互纠缠之后,拟梦世界与真实世界连通,这个星球上有了两个种梦者:拥有独立意识体的‘模’,和一个继承了‘临’基因的‘小种梦’。”

“竟然反过来利用种梦者的‘共脑’思维吗……”

“的确像是弱小到凭计谋和策略去求生的种族会做出来的事。”

空灵飘渺的声音渐渐减弱,似赞叹,似惋惜,又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人类啊……真是不容小觑。”

蓝血尽干,那团脏器的肉块化为齑粉。

三人相互对视了一下。

秦子鹦倒是笑了笑,率先打破沉默,长吁一口气。

“憋了这么久,可算能出来说句话了。”

秦子鹦绕到秦予义身前,对着坐在灰烬堆上的她哥弯了弯腰,颇有些抱怨地说:

“你让我沉睡的时间也太长了,从你打上心斋到你恢复本体,真是闷坏我了!”

听着妹妹如往日一样活泼的语气,秦予义弯了一下嘴角,悦声道:

“抱歉,为了确保……”

“明白明白,那词儿怎么说来着……”秦子鹦用力翻了翻眼睛,好半天才从她量少话糙的词汇库里拽出来一个符合语境的词,“对,就是情势所迫。”

秦予义伸手揉了一把秦子鹦的头顶,弯了弯眸子。

“这回算你成语用对了。”

秦子鹦甩了甩头,将自己一头乱毛从秦予义掌下解救出来。

“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再拖下去,舒在墨就要警觉了。”秦子鹦深吸了一口气,耸了耸肩,作势要先离开。

她的身形散了散,在快要消失之前,忽然停下来看向秦予义。

“之前被带走那段时间,我在幻空城遇上的那个小女孩,叫郁桃的,她说我会被我最在乎的人亲手杀死,看来还真不假。”

“哥。”

秦子鹦冲秦予义叫了一声,视线又移向商觉。

她盯着商觉看了半晌,张了张口,眼珠向右偏去,回想起自己偷看的秦予义的记忆,挠了一下脸,也干脆利落地叫了一声哥。

“我们不道别,你俩也别一副这种喜事丧办的讨债脸了。”

秦子鹦呲着一口白牙,乐观地冲二人笑了下,双手叉腰,抬头挺胸,身板板正。

“等你们从坏人们手中夺回地球,一切都搞定后,一定要在功劳簿上把我响当当的大名记进去——”

“就写,扭转乾坤拯救世界的大英雄,也有我秦子鹦一个!”

-

“人类……”

“不过是苦苦挣扎,踽踽一生,到头来所行皆白费的一种可悲的生物。”

狭窄的地心腔室中,舒在墨一边感慨着,一边在商觉的身边踱步。

他正借着昏暗的光,欣赏双目紧闭的商觉脸上露出陷入痛苦泥沼的神情。

嗡——

周遭发动机强力震天的轰鸣里,突然传来一道异响。

舒在墨警觉地支起耳朵,向四周打量看去。

可一晃眼,他居然感觉周围的墙壁,竟然像是被风吹起涟漪的湖面,散开固态的形,缥缈了一瞬。

怎么回事?

舒在墨心底一沉,一种强烈的恐慌油然而生。

难道是首脑来履行他的承诺了?

不对……不像……

舒在墨看着闭眼昏迷中,表情愈发舒展的商觉。

商觉还没有完成遗忘清理的程序。

在没有确保消除秦予义这个威胁的前提下,首脑不会现身,更不会帮他解决商觉,将这颗星球顺理成章送给他。

难道发生了什么突变?

一想到这种可能,舒在墨脸上恬静的表情扭曲了一瞬。

拟梦世界已经结束了,所有潜在威胁都会被关在那个世界里,不可能还有别的……不可能……

不可能……

唰——

舒在墨的眼神忽然在某一时刻,变得僵直了。

他的瞳孔凝缩得又黑又小,像一粒黑芝麻放在偌大的白瓷圆盘中,直愣愣地盯着一处看。

“我的意识……实验体……小种梦……怎么……可能……”

舒在墨的眼睛瞪得越来越大,他眼睁睁地看着面前沉睡昏迷的商觉,睁开了眼睛。

“不对,不对……”

对上商觉视线的一刹那,舒在墨突然暴起,面目狰狞地向前伸出十指,化作两道铜墙铁壁般的利爪,牢牢掐住商觉的脖子。

“你以为光是共脑就能影响我,让我放弃抵抗吗!?”

舒在墨咆哮着,颈侧的青筋乍起,脸上出现两种截然相反的表情,飞速切换更替。

“哥……”

属于秦子鹦那部分意志的声音从舒在墨的口中逸出,但转瞬又被恶意的愤怒取代。

“实验体的意识弱小成这个样子,我马上就能把你吞掉!”

“哥!这里!”

“闭嘴!闭嘴!闭嘴!”

噗呲——

一道切割硬物的声响忽然从上方传来。

控制核心的腔室,灌进了更大、更剧烈的噪音。

一把通体银黑的殖金刀凌空而来,挑起了一抹危险却又象征着一线希望的薄光。

舒在墨在看见那把如约而至的武器的一刹那,改手死死拖住商觉,试图用商觉来阻碍秦予义对他的讨伐。

可商觉也不会任由摆布。

舒在墨向他挥来拳头的一瞬间,他立即身手利落地举臂格挡。

但舒在墨占据率先攻击的优势,反手钳住商觉的胳膊,咯嘣一声响,卸掉了他肩膀的关节。

商觉的肩膀脱臼,胳膊无力地垂在身侧。

“呃……”

商觉单手横在前方,死死抗衡舒在墨想要先置他于死地的杀招。

但是一条胳膊使不上力,他一时半会难以从擒获之下逃脱。

控制核心的腔室,又实在太小了。

疾驰而来的殖金刀已经压上了全部力道,为彻底致舒在墨于死地,不得减速,不得有任何迟疑,只会快刀讯刃,如闪电般直直劈下。

商觉得离开此地了,不然势必会被那把凶刃的处决给波及。

可舒在墨也想逃离这里。

看着那把殖金刀越逼越近,舒在墨松开商觉,把他往刀落地的目标位置用力一甩,转身便向腔室边缘躲去。

眼看着猎杀目标要丢失……

电光火石之间,秦子鹦拼命夺回意识上风,舒在墨一个不察,动作出现了迟疑。

正是关键时刻,商觉立马撑地起身一跃,配合秦子鹦,扑在敌人背后。

他用还能动弹的手臂勒住了对方的咽喉,将挣扎不停的舒在墨死死地绞在臂弯里。

他用自己的身躯困住了这个狡诈油滑的敌人。

唰——

秦予义已经抵达他们的头顶。

距离太近了,空间不足,商觉没有任何避险的余地。

只待以身赴火,玉石俱焚。

可他决绝的脸上没有任何退缩的惧意。

下一秒,商觉猝然抬眸,眼中只有那把自己无比熟悉的小刀。

“秦予义!”

他瞳孔映出殖金刀的尖芒,张开双唇,又轻又快从舌尖滚落最后的一句话。

“向我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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