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溧水到京城，走水路比走陆路要快得多，而走水路要经过扬州、淮安、徐州及临清等地，若是路途顺利最快半月有余就能抵达京城。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

许长安睡在船里的小榻上，船身随着江水摇晃摆动，将她晃得有些头晕眼花，夜里吃下去的为数不多的晚膳好似也随着船身的晃荡在嗓子眼里打转，她所性不再躺着，起身披上外衫走到甲板上去吹风。

她站在甲板上，扶稳栏杆，抬头望向一望无际的夜幕，浓重的黑色中细碎的银光铺陈其中。

很美的夜色。她记得从前汴州也经常瞧见这样繁星遍地的夜景，那是她还叫长宁的时候，那是哥哥们和妹妹长安还在的时候，那是她还小，还会跟着妹妹整夜整夜不睡觉、望着天空数星星的时候，是会和妹妹对着最亮的那颗星星许愿的时候……

其实也没有多久，十年前而已。

许长安觉得江上的风突然有些凌厉，好似银针落在脸上，刮的她眼睛有些疼，眨眼间竟有些想落泪。

“许大人不厚道啊，这样美的景色竟然自己在这儿独赏！”

富有磁性的嗓音传来，脚步声渐近，顾怀瑾在许长安身边站定。

方才抬头望天的人此刻听到他的声音向他微微片偏头，看清许长安眼底明显的红时他不由得一怔，这是哭了？

“下官只比殿下早出来两步而已，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的景色呢。”许长安没什么心情搭理他，连往日装的甚好的温和此时都不复存在，浑身上下都透着冷冽疏离。

“怎么，许大人这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鲜少见她这样不爱搭理人的样子，顾怀瑾觉得稀奇，耐着性子问了一句。

“没……什么味道？”许长安话还没说完，就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仔细闻了闻，像是什么东西烧焦的味道。

顾怀瑾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话题转移带的一愣，随即听到船上乱成一片：

“不好啦走水啦！”“保护殿下和许大人！”

许长安转过身，就见船舱已经升起滚滚浓烟，期间还夹杂着顺风而起的火焰。她不做停留，马上往船周围的水面上看去，果然在船身左后方的位置瞧见了一叶扁舟靠在大船边上。

“殿下，公子，船上进了刺客，还请殿下和公子先行一步离开！”锦竹穿过杂乱的人群，神色肃然，忙将两位主子送到准备好的小船上。

许长安乘着小船离开，望着被浓烟包围一片混乱的大船，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果不其然，小船走了没多久，就有黑衣人不断从从漆黑的水下冒出，借势跳上船，看见船里的两人，毫不犹豫提刀砍来。

顾怀瑾见状，连忙将许长安拉到自己身后，抬手抵挡攻击，可是来的人越来越多，而且招招往两人命门上去。小船空间小，施展不开，对方人又多，顾怀瑾还要一边顾着许长安，自然分身乏术。

“你可知你们对付的是谁？这可是诛九族的重罪！”许长安眼下也顾不着顾怀瑾怎么看了，对方来人太多，而且招式迅猛狠戾，摆明着要他们的命来的，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有人花重金买你们的命，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二位还是到阎王殿去寻我们的九族吧！”

说话间手起刀落，顾怀瑾一时避闪不及，右手被砍伤，许长安见状不再恋战，大手一挥劈开早已破败的船篷，瞧清方向一手拉过顾怀瑾的手跳入水中。

“诶！等等，我……”我不太会凫水还没说完，人已经被带着落入水中。

许长安不敢多做停留，朝顾怀瑾示意后就努力朝着岸边游去。顾怀瑾很努力地想要跟上，奈何水性实在不好，右手伤口又极深，没过多久就已经憋不住气呛水了，想往水面游去却因为体力不支逐渐往下沉。

许长安游了半天回头一看，人没跟上来就算了，还在往下沉。她没法子，只能紧急往回游，拉起顾怀瑾，见他呛水严重，情急之下，许长安握住一手拉着他的手防着他继续下沉，一手握住他的下巴将人的脸微微抬起，犹豫了一秒后还是靠了过去，用自己的唇对上他的，将气渡到他的口中。

顾怀瑾只觉得原本逐渐昏沉到脑袋和沉重的身体渐渐恢复知觉，微微睁开眼，印入眼帘的就是许长安紧皱着的眉，好看的杏眼此时微微闭着。

发觉两人正在做什么时，顾怀瑾猛地瞪大了双眼，随机挣扎着将许长安推开，满眼的不可置信和错愕。

许长安被他推开，见他已经清醒，也不管他什么表情，马上拉着他的手往下游的岸上游去。

许长安拉着顾怀瑾爬上岸边，力气已经耗尽，在原地喘息片刻，又马不停蹄地拉着不知道在发什么呆地顾怀瑾往岸边的林中走去。她不敢拉着人往大路走，且不说如今离扬州还有一段距离，他们两个人穿成这样，又都受了伤，目标实在太大，现在往大路上走简直是送死！

艰难地走了没几步，许长安被后面的人猛地一扯；

“怎么了？你……”许长安以为是他发现了什么异常，一回头却发现顾怀瑾已经栽倒在地上，右手上的伤还在不断的涌出鲜血。她走近一看，不好，这伤口太深了，又被水泡了，再不处理他只怕是醒不过来了。

看着躺在地上的男人俊美的脸上血色一点点消散，没有过多的情绪，只是觉得有些烦躁。

真是好没用的一个男人！

他若真的死在这儿倒也算减轻她的负担了，她自己还能更快回去，皇帝追问起来就说落水后二人走散了，就算皇帝会不高兴也没有证据能定她的罪。

怕就怕他这会儿死不透，回去之后找她兴师问罪的话那她的日子不用好过了。这么想着，对上地上躺着的男人越发没了什么耐心，上去抬手撕下他的一块衣服将他的右手简单包扎止血。抬起头望向周围漆黑的夜色，这里距离他们坠船的地方不远，那帮人可能很快就会找来，得先找找躲避的地方。

许长安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望着地上躺着的人，忍不住上手拍了拍他的脸，语气不善：“喂，顾怀瑾。顾怀瑾？醒醒啊！”

见男人无动于衷，终于认命，将人背起，一边小心翼翼地朝着漆黑茂密的林子里走去，一边紧绷着神经时刻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顾怀瑾的个头高出她许多，体格也更健壮，许长安前不久中箭伤还没好齐全，又在水里折腾了一圈，此时背着比高大无比的男人，只觉得每一步都如千金般重。越往里走树丛越高，越发高耸的层层密林将黑夜仅剩的月光都吞噬殆尽，马上二人就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境地。

这时许长安反而停了下来，看不见，对他们来说反而有好处。

敌众我寡，此时便是最好的反击时刻。顾怀瑾还昏迷着，自己背着他走不了多远的，借着眼前的条件将人一网打尽才有活路！

有了主意，她先将顾怀瑾放下，在周围摸索了一阵，正好找见一颗空了大半的树，里头只能勉强坐下一人，周围野草齐腰高，正正好将树洞挡得死死地。确定了里面没有毒蛇之类危险物之后，许长安将顾怀瑾托放进树洞里，将他摆放好，又将周围的野草扶正，而后往前走了上十步，低身埋伏在草丛里，等待着“鬣狗们”的到来。

她一动不动地蹲坐在草丛中，手里紧握着原先藏在衣服里的短刀，眼神死死盯着周围深不见底的墨色，仿佛要将这夜幕看穿，不敢有半刻跑神。

就在她以为他们不会追来时，许长安听到了一阵缓慢细微的沙沙声——是脚步踩在枯草上的声音。

来了！

“慢点，仔细些，他们都受伤了，肯定跑不远！”为了好辨别身份防止被自己人误杀，这群死侍门手里的刀刀柄上嵌着一颗深蓝色的宝石，此刻这宝石在黑夜里发出微弱的光，许长安靠着这光，成功定准了他们的位置。

她耐心地等待着盯着离她最近的人慢慢走近，等到只差两步距离的时候，她猛地飞扑过去，锋利的短刀精准落在脖子上，而后毫不犹豫用力一拉，被扑倒的黑衣人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呜咽，而后甚至没看人到底从哪里来的，就已经命丧黄泉。

许长安利落解决完人，随后迅速压低身子趁着人倒下时发出的响声向另一个黑衣人窜去。

就这样解决了四五个人，剩下的黑衣人逐渐慌张起来：“怎么回事，人呢？”

“草丛里好像有东西……但是怎么没见到人影啊……”

悄无声息间人越来越少，剩下的两三个人瞬间心里发毛，一齐向彼此靠拢。

许长安这回不再隐匿身形，起身飞踏到正在靠拢的人之间，与黑衣人交起手来。

只见她下手极快，因为出来时穿的是玄色的衣衫，此刻正好成了极好的掩护，那群黑衣人只能看到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在自己周围飞闪而过，但每每挥刀砍出去却什么也没碰到。几次下来这群训练有素的黑衣人更是乱了阵脚，几个人转来转去撞成一团。

许长安找准机会出刀，每一下都迅速而精准地直击敌人的命门——要么是抹了脖子，要么是从心口入刀，一招制敌，不给对方任何反扑的机会。

最后一个人捂着脖子倒下，对面依旧维持着挥刀姿势的清瘦而挺拔的身影慢慢显现出来，在林间穿梭而过的风吹起她的衣摆，从远处看，仿佛从地狱来的罗刹。

许长安喘着气，慢慢放下手臂，还未平复好气息，就听见左侧传来一声细微闷哼，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随后，一个身影踉踉跄跄地扶着树干站了起来。

许长安微偏过头，在黑暗中，二人目光相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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