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我来，下次这种事情你就放着让我来，跟我说一声就行。”齐悦刚打开仓库的门，手里抱着的纸箱子就被陈霜一下子抢过去。

“没关系啦，我只是脚不太方便，但双手是没问题的哦，这点东西我还是搬得动的。”

“我知道啊，但这里还是我更加熟悉哦。”正说着提示有客人进入的门铃响了，陈霜一边说着“欢迎光临”一边朝柜台小跑过去，一男一女正从门口走进来。

在便利店上班快一个月了，齐悦很喜欢这个叫陈霜的小女孩，每次都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对各种事情都充满好奇，反应都很夸张。当齐悦第一次告诉她自己真实年龄的时候，陈霜拉长声音惊讶地说：“天呐，我不信，你到底是怎么长的？看着比我还小呢。”得知齐悦的双脚是假肢之后竟然问她是不是可以随意更换假肢的长度来改变身高，在这里上班让齐悦感到很轻松，慢慢地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开始在融入正常生活了，她把纸箱里的盒装泡面拿出来补在货架空掉的位置上。

“打扰了，齐悦是吗？”刚刚进来的两位客人走到齐悦身边，他们向她出示了自己的证件，年轻一些双眼满是锐利的那个女人说自己名叫刑蓝，另外一个肚子发福看上去年长一点的男人叫韩子策。

她知道这一天一定会来，“没关系，你只要照实说就好。”脑海里回想起那个人对自己说的那句话，是的，自己只要说实话就好。

为了不打扰店里的其他客人，齐悦和两位警察走出店门。店门外是一个宽阔的广场，几个小孩正你追我赶地相互打闹，长椅上零零散散坐着一些人，云层在远处的天空层层堆积，风洋洋洒洒地吹过来，广场中央旗台上的旗帜喇喇飘扬，三人穿过广场走到一个偏僻的地方。

刑蓝拿出一张照片，“这个人你认识吗？”照片上一个男生站在山上双手展开对着镜头微笑，看起来很开心。

“认识，到死我都会记得这张脸。”齐悦回答，“但是我不想说他的名字。”

“为什么？”韩子策问。

“我想你们肯定是已经知道十二年前的事才来找我的，那你觉得我还要回答吗？”

“这个人被人杀死了，我们现在正在进行调查。警察在问话的时候，你只要回答就好，不需要使用反问句。”

齐悦听到韩子策的话以后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眼睛下垂看着地面沉默不语。

于是刑蓝开口问：“我们调查到你到今年八月份之前一直都在明博石材当店员？”

“对。我想先说一下，十几年前的事情我不想再提了，所以我希望你们只问与调查的案子相关的问题。”

刑蓝和韩子策互相看了一眼，接着她继续说：“那是什么原因让你突然离职了？”

齐悦指了指那张照片，“就是照片上这个人。”

“他做了什么？”

“他想杀我，然后我打了他之后逃走了，这就是那天留下的伤口。”齐悦把头发拨到左边，右边脖子上露出一道伤口，从下巴一直延伸到肩膀处。

“你当时用什么打的他？”

“我当时很害怕，就随手在茶几上抓的一个东西，好像是烟灰缸。”

“那天是几号？”

“八月三十号。”

“能说一下那天具体的情况吗？”

“那天我是去店里找老板拿我八月份的工资，到那里的时候老板还没回来，她让我在店里等她一下，然后我就用自己的钥匙打开门进去了。”

“那是几点？”

“我没有看时间，大概六、七点吧。我刚进店里，他就突然冲进来，手里拿着绳子和刀，我知道他也认出了我，所以还是想杀我，十二年前他就想杀我。”

刑蓝点开手机里的一张照片问齐悦：“你看到的是这个绳子吗？”那条绳子是和谢聪的尸体同时发现的，当时正缠在他的脖子上。

齐悦看了照片说：“不清楚，我当时看得也不仔细，不过确实跟照片里这个很像。”

“他认出了你？”

“对，八月十五号那天他应该就已经认出我了。那天他来店里找老板，从他踏入店门的那一刻就让我有种在哪里见过这人的感觉，我想他应该也是，后来他和老板说话笑了一下，我看到那个笑容突然不寒而栗，瞬间就认出他来了。后面他又来了几次，我知道他就是来确认我的身份，我越想越害怕，所以就和老板提出了离职。”

韩子策问：“你没想过要杀掉他？”

“当然想过，我做梦都想杀死他！但是我也知道以我现在这样是很难做到的。”齐悦挽起裤腿，两条金属的假肢露了出来，“这就是十二年前那件事情导致的，虽然我表面看起来和你们并无差异，但无论是走路还是跑步，我都还在练习中。”

“但是你好像知道自己当时用烟灰缸并没有砸死他？”

齐悦笑了一下说：“如果我当时打死他了此时此刻就应该在警察局被你们问话吧？”

“八月三十号那天你打了谢聪离开的时候是几点？”

“我不记得了，反正天已经黑了，我跑回家在楼下的便利店买了一盒牛奶，说不定那家店里的监控有拍到。”

“那天后来你老板有没有联系你？”

“我回到家才看到她八点半的时候给我发微信说有事去不了，然后把工资在微信上转给我了，这是当时她发的消息。”齐悦把手机打开递给刑蓝，聊天记录确实如她所说。

“在这以后你有没有再见过姜芸？”

“没有。”

“滨阳区石材加工厂的李树和你是什么关系？”

齐悦一脸茫然，“我不认识这个人。”

“那为什么你会有这个石材厂的股份呢？”

齐悦依旧十分茫然，“我不知道。”

“那好，感谢你的配合。”刑蓝看到对方的表情，看起来是真的不知道，于是便和韩子策站起身道谢。

“不客气，如果查到是谁杀死他的，请一定要转告那个人，我很感激他，如果可以，我希望做这件事的人是我自己。”

齐悦说完没有停留转身向便利店走去，此时天空已经下起了微微细雨，风还在继续吹，树叶摇晃着发出声音，广场上的人都已经离开，刑蓝默默地站在原地望着那个远去的背影。

“发什么呆呢？走了。”韩子策拍了一下刑蓝的肩膀，她快步跟上去。

韩子策说：“你有没有觉得这个齐悦过于冷静了，说起谢聪要杀她，她的情绪也没有变化。”

刑蓝回答：“或许她的经历过于痛苦，那些情绪激动起伏的时刻早就已经过去了吧！”两人说着话并肩离开。

“那两个人是谁啊？”齐悦刚走进便利店陈霜就迫不及待地问她。

齐悦笑着说：“警察，我之前工作的地方出了点事情找我问问情况。”

“警察？”陈霜声调不由得又高起来，“出什么事啦？”

“我也不清楚，好像是杀人案。”

陈霜一脸震惊地说：“杀人？我的天呐，好可怕，最近社会真的是越来越不安全了。”

齐悦知道大条的陈霜一向都不会追问太多细节，于是便随口附和了几句，继续走到货架前继续补货。她站在那里向窗外望去，地面已经被雨淋湿，水柱正沿着路边的屋檐往下落，雨已经下得越来越大了。虽然刚才警察的询问没有持续多久，但齐悦知道，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再回来的，如果那个时候他们问起那段往事自己又该如何回答呢？

齐悦没有告诉警察，她早在十五号那天看到谢聪离开时的眼神就知道对方想要杀掉自己，因为她还记得那个眼神，那是野兽发现猎物之后兴奋的眼神。所以后面几天谢聪在对面悄悄观察自己她都知道，她只是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自己可以主动下手的机会，这一次她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但是那天当谢聪真的像一条疯狗一步步逼近自己的时候，她感受到的依旧是和十二年前那天一样的绝望和恐惧。

那天谢聪进门以后并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只是跟齐悦说自己找老板有事。于是齐悦便把他带到接待室，进门以后她便感觉自己的脖子像被蜜蜂蛰了一下，转过身去看见谢聪露出诡异而兴奋的笑容，“果然是你，十二年前没有做完的事情就让我们今天来把它续上吧，这次我不会让你轻易跑掉的。”

他手里拿着水果刀一步一步往前走，“你知道吗？虽然这些年我尝试过很多流浪猫，但它们都比不上你。我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已经厌倦活在这个世界上，是不是感觉自己被遗弃了？没关系，我很快就让你得到解脱，反正你死了也不会有人在乎的。”

齐悦一步步往后退直到被沙发旁的茶几绊倒。“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不能死在这个变态的手下。”她很想喊出来，却发现自己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整个人越来越无力，她感觉到冰冷的刀尖正玩味地划过自己的脖子。

“你一定会成为我最美的作品的。”谢聪的声音从上面传过来，齐悦的右手碰到一个什么东西，她抓起来朝听到声音的那个地方用尽最后的力气砸下去。

醒来的时候眼前是一张熟悉的脸，“没事了。”她轻声地对齐悦说。

齐悦坐起身才发现自己刚才正躺在沙发上，而不远处的地板上也躺着一个人，茶几遮住了他的上半身，齐悦站起身慢慢走过去，看到那张脸以后，她膝盖一弯，整个人瘫坐了下去，一双手抱住了她。

“我……我是不是杀了他？”齐悦努力让自己的身体不再颤抖。

“不是，不是你，杀他的人，是我。”对方依旧轻声地对齐悦说着，“从今往后你再也不会做噩梦了，这个人已经死掉了。”

齐悦坐在地上，“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终于结束了，随即她又想到眼前这个人，齐悦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她。

对方似乎猜到齐悦在想什么，她蹲下来一边上下抚摸着齐悦的后背，一边说：“没关系，我已经想到办法了。”

齐悦不知道，事实上那个人并没有任何办法，她只能任由自己一步步走向那条路，那条她早就计划好的不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