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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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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误会了,”元遥不知他为何会这么想,连忙解释:“我并非此意,我是担心再殃及于你。”

她话说得急,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不知怎的,段淮面色忽地一僵,迅即侧目不再看她。

元遥见他的反应,没说完的话梗在喉头,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急忙向下看去,这才发现她的衣裳历经一整夜,已是衣带松散、裙衫凌乱。

躺着时还不显,这一起身,当真一览无遗。

慌忙背过身,元遥窘迫得恨不能找个墙缝钻进去,耳朵到脸颊烧得吓人,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悬崖边似的,一动不敢动。

“有什么事等会再说。”

段淮的声音随着关门声消失在屋外,有那么一瞬,元遥觉得他的无措不亚于自己。

昨夜兵荒马乱,甚于睡前都未梳洗,直到现在元遥才觉难受得紧,好生沐浴了一番,快午膳才梳妆收拾好。

还未到膳厅,元遥打远看见了段淮在餐桌前的身影,不由想起了之前的窘迫,脚步一下子变得慢了些许,直到对方察觉到了自己,她才故作淡然地进屋。

这顿饭间二人的相处比想象中平静许多,段淮就好像忘了今早的争执一般,又变得不冷不热起来。

元遥数次想要挑起话头,比如刚要担心他右手不方便,就见他从容地用左手拿起了筷子,只得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就这样,她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

终于在人家吃完要离开时,才不得不开了口。

“我有一事要与你商榷。”

段淮闻言停住脚步,回身与她对视。

“我前些年做了个民间递送货物信件的营生,这几年经营得还算不错,今后所收盈余,予你五成,这是字据。”

民递铺是元遥独立门户那年所创。

起初是替京中百姓往京周州郡送信,以往民间并无专门为百姓邮递信件的行当,普通百姓若想寄收书信麻烦得很,大多要恳求些行商或是远足之人,往往报酬不低。

所以在民递铺出现之初,来寄发书信的百姓就络绎不绝。

恰逢河中大旱,加以常年的赋税繁重,以及官僚缙绅利用权势,将地税徭役转嫁给贫苦百姓,致使无数农户贫户不得不背井离乡,一部分流至京外。

元遥那时便招抚了许多流民为城外民递铺的雇工。

时至今日,民递铺的影子已经遍布京周各州郡。

“还有这几间商铺,放心,都有专人管理,”她从馨儿手中接过几张契书,“我稍后立契过户于你。”

段淮并未接话,一双眼睛如无波的寒潭,安静地望着她,片刻之后才道:

“元遥,报答我很容易,无需这些无用之物。”

钱财或许是身外之物,但绝不是无用之物。

元遥暗自腹诽,但她也想得明白,段淮这个人,自幼性情冷淡,性子傲,且出身世家大族,自幼衣食无忧,更不可能爱财。

可钱财是最直截了当的回报,如今她能想得到的,也只有这个。

“那你还有什么旁的要求,尽管提。”

听到她的话,段淮侧头,气定神闲地重新坐了回去,许久不见的笑意再次扬起:

“你要这么说,我的确有个忙需要你帮。”

据段淮所说,过些日子是他叔父的生辰,他有意绘幅骏马图贺寿,可现今伤了右臂,拿笔不稳,无计可施,才想到要寻求她的帮助。

既然他提了出来,元遥定是要答应,又顺势同他谈了谈住处问题,最终达成一致,段淮今后住在西院。

因着昨日情况匆忙,他需得回趟段府收拾东西,元遥自是得随时跟在伤患身边。

马车不比家里,同昨晚一般,狭小密闭的车厢中,仅剩了相顾无言的二人,气氛甚于沉闷。

不过大概只有元遥一人如坐针毡,段淮要从容得多,他后背抵着靠垫,车轮滚起来没一会儿,便开始闭眼假寐,直到车停才缓缓睁开双眼。

迈下车门的那一刻,元遥大有如释重负之感,回头再看段淮,虽是一副慢悠悠的模样,但身板笔直、长身挺立,哪像是受了伤的人。

段家的宅子不像北方寻常的达官贵宅,门庭延至宅院都是一派江南气息,门外是杨柳漫着青砖,门内是曲廊通幽,错落有致。

元遥还记得儿时她甚是喜欢段家的院子,所以每次过来都很欣喜。

穿过海棠门洞,两人到了花园,元遥的注意又一次被在草地上滚来滚去的小家伙吸引。

小家伙不知怎么的落了单,孤零零的,一会儿嗅嗅草根,一会儿刨刨树根,脑袋上落了一层土,猛地抖愣几下,没一会儿又把头扎进了土坑里。

像是察觉到有人在盯着它一样,小狗子倏地抬起头,元遥不由自主蹲下身,它便雀跃不已地奔她而来。

“怎么就你自己啊,其他小伙伴呢?”

元遥摸着它的小脑袋,小家伙也将整个身子蹭进她的手心。

她这才有机会细细瞧起它的样子,其并非皮毛全黑,而是双耳点白。

元遥不禁想起来了元宝。

说起来,儿时她与段淮的关系之所以有所缓和,还是因为元宝。

元宝是只黑毛牧犬,乃是多年前高昌国进贡时带来的贡品之一,靖帝爱女,便送到了元遥宫里,让她养着玩。

养了没有两天,小元宝就让元歆月看上了,哭着闹着要元遥送给她,元遥没答应。

谁知第二天,高太后便气势汹汹来了她宫中,斥她不懂礼让,没有一个长姐的样子。

明明都是亲孙女,高太后却一直都不待见元遥,只因靖帝不纳妃嫔,只有元遥母后一位妻子,也只有元遥一个女儿。

自元遥母后逝世后,更是不愿再娶,高太后便认定是母女俩绝了大燕的后,对元遥更是再无好脸色,但她却又从不在靖元皇帝面前表露,元遥不想生事,也从未对父皇提起。

而元歆月自幼养在高太后身边,虽比不过宗室其他男孩在祖母心中的地位,但比之元遥确是云泥之别。

无论元遥平日里如何欢蹦乱跳,到了从不掩饰厌恶之意的祖母面前,永远都是谨小慎微,抬不起头来。

所以她只得将元宝让了出去,让给了元歆月。

可元歆月只是图一时新鲜,某次给元宝喂错了东西,致使元宝上吐下泻,她竟还哭哭啼啼地让宫人将奄奄一息的元宝扔到外头,说看见它会吓得晚上睡不着。

元遥到太后宫门口的时候,正撞见几个宫人像扔什么脏东西似的要把元宝扔进桶车里。

她不管不顾地将元宝抢了回来,看见元宝的样子,边哭边抱着它往太医院跑。

路上跑得急,一下子撞上了人。

“你怎么了?”

元遥被那人拦了下来,泪眼模糊望向对方,没想到是段淮。

自打二人初见时打了那一架,段淮在宗学院一直对她爱答不理的,今天不知怎的竟主动与与她讲话。

只不过元遥此时心思不在这儿,语无伦次回答道:

“元宝……元宝它病了……”

段淮注意到她怀里的小狗,眉毛皱得紧:

“让我看看。”

元遥没时间犹豫,把元宝递给了他。

段淮又脱了外衣,垫在元宝身下,将其平放在地上,用手按压着它的小肚子。

元宝跟着哼唧了几声,看样子痛苦得很。

“肠胃出了问题。”八岁的段淮有着不同于同龄孩子的沉稳,“许是着凉或是没消化好。”

“你别哭了,”段淮的视线这才回到元遥的脸上,看着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他面露无奈,“我家里有药散,把它交给我,我能治好它。”

“……我……我跟你一起。”

那便是元遥第一次到段府来。

那时她才知道,将士镇守边关,平时也要养许多狗,一来保卫营地,二来屯田牧场中需得狗来牧羊。

而段淮舅父作为那时的镇北将军,爱狗也会养狗,在他的影响下,段淮跟着习得了这门学问。

给小元宝喂过药散后,段淮又用软垫给它搭了窝,放在了炉子边上,让人弄来了糖盐水一点点让元宝喝下。

他道:“若是能熬过今晚就没事了。”

元遥点点头,在一旁守到了太阳下山,直至夜幕不得不回了宫。

第二日一到,又早早地赶来了段府。

“怎么样?”

段淮眼下两片青黑,侧身让她进屋:“没事了。”

元遥才刚进外室,就见一个圆滚滚的小黑球蹭到了她脚边,虽谈不上多生龙活虎,但比起昨日好了太多。

“谢谢,谢谢你段淮,要是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见元宝好转,元遥终于变回了平日叽叽喳喳的样子:“滴水之恩还当涌泉相报,更何况你救了元宝的命,我一定、一定要报答你,不论什么愿望,我都能帮你实现。”

看她夸下海口,段淮觉得有趣,他故意道:“我没什么愿望,你以后别再来烦我,就是最好的报答。”

这话一下子把元遥的热乎劲儿熄了个彻底,眼瞅着蔫了下去。

小姑娘再没心没肺,终归还是细腻些,被祖母嫌恶的悲伤情绪忽而升腾至胸腔,她低下头,蹲下身,借着看元宝掩饰着鼻尖的酸意。

“我开玩笑的,逗你的,”段淮似是有些慌乱,沉默几许,蹲到她身前,看着她毛绒绒的发顶,叹了口气道:

“你别哭,我不会再说这种话了。”

元遥好哄得很,她计挂着段淮的恩情,很快将那股子难过赶跑,还得寸进尺:

“那元宝以后要是再生病,我还能来找你吗?”

段淮怕她真哭出来,只得点头答应。

后来元宝恢复康健,愈发茁壮,陪着元遥到豆蔻,到及笄。

再后来……死在了五年前那场她亲手放的大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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