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魔头叫硒。”白晴捧着茶杯道。她上次搞清楚是怎么个事儿之后,就重新申诉其实自己特别爱喝茶,琢磨着哪天找机会重新实施自己的大计。
申诉过程也很简单。她面不改色地现记现背了一通人族茶理,串没串另说,总之她主观性忽略了周围人的神色,愉快命人新抓了茶叶。
二人从亭子换到了屋里说话。
白晴懒懒地歪在榻子上,不知什么茶叶煮出来的蒸汽腾出来向眼上扑,温温热热的舒服。
所以就是说,为什么偶尔觉得人族如果全没了确实有点可惜,因为妖魔两族的笨样子也不像是能搞出这些玩意儿的。
“……当然你怎么叫他都没差,毕竟他是个货真价实的魔头。”
这魔头在魔族小有名气……大概知名度也就比白晴稍微低个那么一点吧。
不为别的,就为这魔小子特别活跃,尤其主张灭杀人族。
如今魔族虽然士气低靡,但这种打着旗帜到处乱蹦的还是挺受魔欢迎的,毕竟魔族那么旮旯大点地儿也没真猴子可看,还算挺稀奇。
以至于这小子在人魔交界这块地儿小弟还不少,颇有一点规模。虽然其中大多数主要就是插着个手看他讲,但小魔头硒还是大受鼓舞,四处叉腰叫嚣,最讨厌人族了。
叫嚣了个七八年吧,对人族的官家小姐一见钟情了。
挺不得了一件事,估计他花挺长时间做心理建设的。最后也只好灰溜溜地跑回去,鼓吹建设人魔和谐。
傻小弟耿直地问他发什么癫,硒没好气地一脚踹倒一个,理直气壮道他是为了大局。
总之大的哪门子局他自己也说不出个名堂。
但他这魔运气还挺好,现今魔族长老主张退而享乐,俗称乌龟战略。长老听说后对他是赞不绝口。
但显然高兴的确实只有长老。一向站在最外围的小弟们都纷纷悲哀道:“坏了,脑子真坏了。”
……可能小魔头平时做戏过多,他身边愣是没一魔看出来这小魔头有心上人了。
哪怕外面传得沸沸扬扬,远在魔族旮旯地儿的另一端的白晴都能胡编乱造一大堆了,小魔头身边的魔小弟都还是坚持摇头摆手绝不信,张口就是:这猴什么德行他们还能不清楚?
白晴觉得这得是比城南城北两对头更好笑的笑话。
但是结果稍微有点令她挫败。两笑话没一个人听乐了的。婉安锦云什么的好歹还陪两声笑,虽然也并不走心,但是对比之下简直令人感动。
萧作归就毫无波动地注视她,形状漂亮的眼瞳一动不动。
好像她讲的是什么死讯,人族皇帝老儿刚死了全家什么的……说不定这还能更好笑一点。
白晴有点没兴致:“好吧,你知道县令女儿丢了,可是出不了大事。”
小魔头叫嚣了一辈子打打杀杀,至今大概手上都没几条人命,一度在过去被他自己认为十分耻辱……就这种塞满恋爱的魔脑子,劫了个心上人也只有结巴的份儿。
白晴刚想背身走了,又看见萧作归薄唇动了动。她起身的动作于是顿住,歪了下头,等他说话。
萧作归叹了口气。
忽略掉战场痕迹,他这人偶尔其实会显得斯文。也不像矜贵的公子爷些,他的斯文没有很重的书卷气和脂粉香……就是走近了会发现,驰骋沙场领着那么响的千军万马的人,其实是个性子很安静的人。
“……姑娘,你大约对这里许多事情尚不熟悉。”
萧作归把桌上残留的茶水倒入皿中,直身站起,微微敛眼,避开了白晴的视线。
他道:“无妨,我陪你寻人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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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硒觉得自己是有点活该倒霉的。
他早不来晚不来,偏挑着桃襄热闹的时候来,是他的错。
他看见山娰了,还能让人抓着自己,还一直让她跟着了,是他的错
他都听见白晴这个名字了,还没反应过来是谁造的谣,是他大错特错。
——但这家伙做事老拿自己当幌子多少也是有点子过分了吧!!!
讲老实话,在最开始见到足以令所有妖魔闻风丧胆的萧大将军的尊容的时候,他是没认出来的。
但他一看到这人后头那双弯弯的异瞳,忽然就意识到了一切。
“……”
他是真的倒霉!!!
硒能做个远近有名的小魔头,战绩不谈,起码反应是快的。山娰刚刚转脸,正怔愣,忽觉身侧一阵风。刚升起的火堆簌簌两声灭了,一直故意冷着脸的小魔头也没了。
山娰后知后觉地发觉古怪。
……这魔原来可以摆脱她跑这么快的吗?
薄暮时分,又是三月,山间起了点白雾,火一灭就显得有些空落落的冷。山娰不自觉把衣裳拢得更紧了些。
白晴用火折子重新将火点着了。
“白姑娘?”山娰试探性地唤她。山娰伸脖子往外瞧,已经不见那位传说中的将军和小魔头的影子了。
大概是走多了山路,白晴气息微喘,席地坐下。她听声音只是略微抬眼,“嗯”着答应了一声,没再走到山娰身侧刻意挨着。
她今日这衣裳红得鲜艳,染料大概也名贵,活动间透着淡淡的香气。
山娰天生缺根读人情绪的弦,她欢快地同白晴扯话:“你瞧见我的帖子啦?我不是故意爽约……你是从俺爹那儿听说的吧?但这地也离得忒远了,你们如何找来的?”
山娰向来是跳脱的性子,说着说着就起身往洞口去,一面伸头,一面嘴里还嚷:“将军是追出去了?可仔细被那魔头伤着——虽然我瞧着那魔小子也没什么威胁吧,但事情毕竟是这么个事情……”
山娰想象了一下一人一魔打架的样子……她只见过节会集市上瞎闹的,把那泼皮闹街的情形往刚刚白晴身前的那人一套——就总觉得不大得劲。
果然样貌毁人心神。
“伤不着。”白晴冷道。
这话是没问题的,山娰却是一怔,下意识回过头。
待脸偏转过来了,她才发觉自己怔愣的原因。这话说得太平直,显得冷漠……甚至于有那么点说不出的情绪,压抑着翻涌,却汹得几乎溢出。
火舌滋啦舔着干柴。白晴停下拨弄火堆的木棍,抬起脸,睁着眼看她,与常人浑然不同的异色双目一眨不眨。她似乎扯了一下嘴角,但并没有什么笑意。
她道:“萧将军骁勇善战年少成名,怎会伤着?”
明明灭灭的火星子映在她的瞳底。
山娰忽然记起来那小魔头冷着脸对自己说的话。
山娰歪歪头,因为常年照日光,脸颊红扑扑的,在火光下显得更加活润。她把扶在山洞口壁上的手收回来,往回走近了几步,笑道:“果然我该让你见见苏盼,她知道得多,能和你聊这些话。”
不等白晴回话,山娰靠近来火堆坐下,和白晴一样的席地坐法。只是额外用手撑着额头,眼睛不自觉有些眯。
白晴看着她,问:“头晕?”
山娰“啊”一声。
白晴道:“是见了煞也说不定。”
山娰笑起来:“魔族就是个叫法,哪门子的煞真能让俺见着?”
哪门子的煞不知道,总之她说完这句话,就是一阵剧烈晕眩。余光里瞥见白晴似乎起了身,衣衫被动作掀动。
也就只瞧见这么一眼,她就不省人事了。
还算走运的——这是山娰昏迷前的最后一道意识。
白晴压下衣衫褶皱,略略扫了眼地上的人。她并没靠近,也没管火,只是直直地向山洞口去了。
不很明亮的火在她身后滋啦啦地烧着,勉勉强强映亮了很虎的山娰姑娘一张小圆脸,侧脸能看出人睡得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