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缓缓驶动，与学校大门距离慢慢拉远，一去就回不了头似的，越走越远。少年坐在副驾，透过后视镜，看着代远辉等人面容渐渐模糊，直至看不见，过了很久很久，他才收回目光。

是父亲来接的他，原本按他自己的计划，是想能在学校多待几日。但父亲提前给他打了电话，说刚好来花城办事，顺便接他回家。

少年向来不会忤逆父母长辈的意愿，也就同意了。虽内心深处，有那么一丝难以言说的不舍，以及那张魂牵梦绕的面孔。但还是答应了。

他很少在父母面前表达自己真实的想法，多年来的经验教训，就算大大方方说了，父母也不会理解，更不会尊重，只会一意孤行。后来，他就习惯了，习惯把所有情绪，所有想法，闷在心里，自己消化。

因为，说出来没用。反而会产生无谓的争执，没必要。

父亲专注地开着车，父子都不是话多之人，也没那么多可以交流的话题。庄至凝望窗外飞驰的流光溢彩街灯，不时点开手机，视线落在特定的聊天框，翻看为数不多的历史记录。一个字一个字看下去，内心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温暖，源源不绝的能量自心田涌现。

父亲率先打破沉默:“这次感觉怎样？”

庄至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如实回答:“还好，我感觉没问题，比去年要简单很多。”

“有把握吗？”

目光从手机界面扫过，稍作犹豫，庄至暗暗吸了口气，脸色忽然变得轻松起来，笑着答:“有的。”

父亲点点头:“有把握就行了。”

对话到处中断。庄至已经习惯了。父母从来不在意过程，只注重结果。只要结果是好的，那么就没问题。如果结果不好，一定会怪他没尽全力，完全不会思考在这个过程中，他付出的努力。

只是盲目的一杆子就打死了所有，否定一切。他很反感这样的思维。可是越争辩，在他们眼里只会显得自己越无能。他早就放弃了。

对父母的感情就像夜色中流动的云雾，很复杂。谈不上爱，也不厌恶，只是无法接受他们某些根深蒂固的观念。在家里，他一直都是沉默寡言的形象。父母似乎也接受并且认定他就是这样的性格，所以往往都会理所当然忽略他很多感受。

庄至有时会很悲观，有时又觉得无所谓，即便没有人理解，他自己也能消化，他可以做自己的避风港。

车很快上了高速，庄至掏出耳机，正想听歌。转念想起父亲今天是来花城办事，肯定很累，漫长的旅途，自己就只顾着考虑自己，父亲一个人开车会很寂寞。于是又把耳机放好，手机界面还停在跟小沈老师的聊天内容。

“爸，你今天来花城忙啥事？”他主动找话题。

父亲是那种稳重的大男人，也是一名合格成功过辉煌过，但也落寞过的商人。

“没什么，老朋友找我来聚聚。你跟菠萝的课上得怎么样？”

菠萝是自己机缘巧合遇到的一位好老师，在他那里，庄至学到了此前从未接触过的东西。视野一下子拓宽了，眼界审美水平都得到了明显提升。他心里很庆幸，庆幸能在至关重要的时刻，遇到这样一个人。

“还不错，菠萝他比以前的每个老师都好，专业水平，个人素养，都是万中挑一的。可以说，我终于找到了一位好老师。”他心里其实还有很多话，关于菠萝如何优秀，体现在哪些方面，但想了想，说那么多，父亲不一定能懂，只要告诉他，菠萝是值得信赖的人就可以了。

父亲果然并未多问，只是淡淡点头:“只要你觉得可以就没问题，别像郑博文那样。你自己也要留点心，不要再被欺骗了。”

“不会的，我相信菠萝。”

“你自己决定就好，既然想跟定这个老师，假期这段时间就在家里专心上课，每天进步一点，慢慢的能力就有了。”

“嗯。”

父子之间断断续续聊着，一个多钟很快就过去了。车子开进小区，在熟悉的独栋别墅前停下。庄至下车把东西都搬回自己房间。

进门时，春姨正在打扫客厅的卫生，看到他，没有太多惊讶表情，想必是知道他今天要回来，出于礼貌，还是浅浅问候了一下，“回来了？”

庄至“嗯”了声，换鞋去了二楼。回到自己房间，刚把东西放下，就赶紧掏出手机，给小沈发了条信息。

【小沈老师，我已经到家啦。你现在是在看晚自习吗？】

他仰面躺在床上，盯着聊天框。对方没有立马回复，可能正在忙。心里有小小的失落，百无聊赖翻动屏幕。一瞬间对什么都没有兴趣。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终于有消息弹出。

庄至激动不已，赶紧点开。

【这么快就到了啊，在家好好休息。对了，你们家是在哪里呀？】

用最快的速度打完字发过去。

【就在花城周边的小城市，打车一小时就到了。】

【那还挺快的。我以为你是外地的呢，这么说来，算是本地人啊。】

【嗯嗯嗯，对呀。】

发完等半天，对方又没回复了。捧着手机细细品味，等很久，还是没等到消息。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聊天太过死板把天聊死了。心绪复杂。把手机丢在床上，起身坐到电钢前，修长的双手，游走于黑白琴键之间，技艺精湛娴熟。随意弹奏就是一首优美的曲子。

慢慢的，他浮躁的心归于平静，全神贯注投入曲子。脑海中浮现出无数奇思妙想，灵感就似潮水，在风浪之中起伏。

他是在走投无路之际，自己找到了音乐这条路，从此开启了他人生另一片天地。在这个世界，他整个人得到了释放，那些贯穿五脏六腑没办法用语言说明的东西，一一化作旋律，从抽象变成能够听得见感受得到的无形的力量。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世界是孤独的，自从在音乐中找到自我，他发现孤独未必就是坏事。如果没有人能理解，那就让音乐成为自己最忠诚的伙伴。难过时，开心时，他都可以随心所欲借助很多方式，去宣泄。

他确信自己是独一无二的灵魂，而在这世上，定然还有跟他一样独一无二的灵魂存在。那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