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自己所作所为究竟是对是错，如果站在一名学校老师的角度上，可能错了，而且大错特错，不应该如此包庇学生。

但是对于周超，除了学生的身份，私下里，沈伊桐还当他是朋友。其实不光周超，班里的许多学生，沈伊桐都更倾向于以朋友的身份去对待他们。对她而言，学生也好，老师也罢，双方只不过在社会上承担的职位不同，其实际是平等的。所以她是以平等的姿态，和欣赏的眼光，尽力去发现人性的闪光点。

可是这样做，注定会与很多人的想法背道而驰，比如曾老师。第一天面试她就告诫过沈伊桐，不可与学生走得太近，一定要保持好距离。之后可能也是怕沈伊桐拎不清自己的身份，所以总会找时间有意无意去提醒她。

一开始，沈伊桐做的很好，她可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想做好自己的工作。一方面是心被伤得太彻底，另一方面，她觉得曾老师可能真的是为自己好。

随着时间流逝，跟班里的学生接触越来越频繁，她不是木头人做不到绝情，多多少少也有了感情。这种感情，不光是一种神圣的使命感，还有一种归属感。好像正是在与学生们一次次的交流和斗智斗勇中，她开始慢慢找回自己，那个开朗，乐观，勇敢，永远都有孤注一掷的勇气的自己。

找回了状态，等于找回了自我。这对沈伊桐来说，意义非凡。所以，她格外珍惜。

然而，曾老师还是通过自己的不懈努力，自己查了监控。当时沈伊桐就坐在她旁边，有些如芒在背的同时，瞄见曾老师阴沉着脸，神色十二万分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的样子，又实在忍不住想笑。但碍于本人就在面前，沈伊桐没敢那么放肆，只是憋着，久了，感觉都快憋出内伤。

怕真的笑出来火上浇油把曾老师气吐血，沈伊桐只好假装看手机，以回家长信息的障眼法离开办公室，到门口透气。她再也忍不住，嘴角扯出一抹揶揄的笑容，发自内心感到十分畅快。也不知道为什么。

还没得意多久，这时小卢悄无声息出现在她背后。小卢走路就像野猫似的，从来听不见声。他轻轻拍了拍沈伊桐肩膀，往办公室方向望了望，示意沈伊桐往旁边靠。沈伊桐照做了。

小卢观察她笑意未散的脸，有些好奇，“你怎么了？发生啥事儿了？我看曾老师一早上脸色就不好看，是不是你们班又出事了？”

不知道要不要跟他说实话。想了想，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办公室就那么大，就算自己不说，小卢很快也会知道。沈伊桐就一五一十告诉他了。

小卢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摇摇头说:“这些学生，是没救了。小沈老师你还是别太操心了，这里的学生很多本质就不是那么好，没办法改变的。”

沈伊桐没有随声附和，可能小卢在这里呆的时间比较久，很多事比自己要明白透彻，也熟悉学生。但她并不觉得这是本质问题，相反内心还挺感谢的。周超说到底是为了帮她出气，所以把罪过都怪在了曾老师身上，写了未完成的警告信。

周超只看到了表面，并不清楚沈伊桐的难过，并非完全出于工作上的事。怪自己没控制好情绪，还是不够成熟理智。工作就是工作，是不该那么任性的。可惜事情已经发生了，千不该万不该，都只能面对。

沈伊桐不知道怎么才算成熟，可是难过就是难过啊，有时她再努力，也克制不了。她只是在那一刻，想找个无人的角落偷偷哭泣而已。现在想想，好像确实有些矫情。无非就是感情出了问题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可能那个时候，情绪上头，就觉得是天大的事吧，就能不管不顾。

长大以后，越来越明白，很多事，已经不是可以由着性子去做了。要分清楚什么可以，什么不可以，还要分场合。所以说做人其实很难，也很累。

毫无意外，周超被叫去办公室谈话了。期间沈伊桐在忙着处理各科任老师反馈的学生问题。

到二楼走廊时，是周超主动来找的沈伊桐，脸上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不过眼底带着一股不加掩饰的恼怒。他把沈伊桐引到角落，握紧拳头低声抗议:“那傻逼曾老师说你坏话了。”

沈伊桐愣了愣，有些不可思议，指着自己:“我？什么坏话？”

周超右手捶了捶走廊栏杆，依旧气愤:“说你工作做的不好。”

沈伊桐沉默了。

周超见状反过来安慰她:“小沈你别放在心上，那傻逼曾老师就是故意为难你，我就觉得你做的很好，我们宿舍所有人都觉得你很好，你别伤心，像曾老师那种人，你直接无视她就行了，没必要听。她刚刚跟我废话一堆，什么要告诉家长，要退学，我根本没听，也不在乎。就是听她说你不好，我心里就不爽了。什么玩意儿，在背后说人坏话，真是不要脸。”

沈伊桐笑了笑，不以为意，自己积极起来，安抚他:“没事儿，可能确实是我有些事做的不好吧。没办法，我才接手没多久嘛，很多事不熟悉也正常。曾老师这样说也是为了我好，你别担心。倒是你，怎么想着写那个？昨晚我都没发现，你该先问问我呀。”

周超憨厚一笑，习惯性去抠嘴角的死皮，“我听人说你哭了，估摸着肯定是曾老师那老东西干的，妈的，欺负我们班主任，谁也不能欺负我们班主任。我早就看她不顺眼很久了，就想给她点教训。本来不止是想写信警告，还想做点其他的，但是龙水平说写信就够了，她要是还不改，以后再慢慢收拾。”

如此说来，还有个军师。沈伊桐听着脑袋都大了，但不能表现出来。保持着温和的笑容:“其实呢，你们这样是……不对的，曾老师她没有欺负我，是我自己没做好，可能当时眼睛有点痛，就用手揉了揉，流了点眼泪，恰好被班长他们看见了，所以传出去说我哭了。你想想，老师都多大人了，怎么可能随便哭？”

周超的性格是那种极致的单纯，简称单纯过头，就会显得有些傻气，他不是那种心思复杂的人，更不会随意去揣摩别人的说辞。听沈伊桐这样说，他就真的信了，“没事儿，反正写都写了。曾老师还说了一些话让我挺无语的，她说我们的关系只是阶段性的，也就是暂时的，不可能永远都保持，所以不必对彼此太好，因为以后等我们毕业了，肯定就断了。她说她在学校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几个能跟班主任保持太久关系的，一毕业就断开了，所以不要在意。真是人老珠黄，思想也跟着封建，还以为谁都像她？好像自己什么都懂，其实什么都不懂。”

沈伊桐没有多说，只是笑笑。心里也不知道是感慨多还是其他别的想法。曾老师的意思很明显，作为过来人，有些见解不是没有道理。沈伊桐不想思考那么多，无论别人怎么评价自己，都是别人的事。虽然也会陷入自我怀疑，但还得生活不是嘛。

她简单交代了两句，就收到曾老师给她发的信息，让她去办公室一趟。教育了学生，接下来就是她了。

来到办公室，曾老师带她进入校长办公室，估计是怕影响外面的老师。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曾老师很谨慎的把门关上，接着劈头盖脸就开始数落:“周超写那张纸时你知道吗？”

沈伊桐与她对视，镜片后是一双冷漠且带着讽刺的眼睛，就那么直勾勾，冷冷的，毫无掩饰的盯着自己，如同阴冷的毒蛇，正在虎视眈眈。曾老师那张皱巴巴的脸，表情凝固，好似出殡般，阴暗低沉。

沈伊桐摇头:“不知道。”

看得出，曾老师的第一反应是不相信的。她目光一动不动，不依不饶直射沈伊桐。

时间仿佛凝固冻结，沈伊桐却是不卑不亢，更不躲闪，抬头挺胸面对。她没有撒谎，行得端坐得直，并不害怕。只是被人质疑不信任，是会不舒服的。她强自忍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曾老师脸色没有任何变化，淡淡继续开口:“周超为什么会写这种东西你也不知道？”

沈伊桐一板一眼回答:“不知道。”

曾老师叹了口气，无奈又好似恨铁不成钢，或者后悔自己招聘沈伊桐这件事。

“小沈，我说了，在学校就要有老师的样子，不是你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的。你要考虑的永远都是学生，要以学生为主。你说你作为一名老师，让学生看见你哭，成何体统？会让学生怎么想？他们还没有经历社会，也不是那么明辨是非，什么都不知道，肯定就会做错事。这是你没做好，是你的失职，你知道吗？”

沈伊桐低头:“我知道，是我没做好。以后不会了。”

不狡辩也不争执。突然有些疲惫。

曾老师看上去比她更疲惫，挥挥手，赶苍蝇一样，“行了，你先去忙吧，记住我说的话，以后对学生，还是有点距离，做好自己的本分，有什么不懂问我，不要自作主张。”

沈伊桐:“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