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眼与他长得像，但少了点攻击性，其他只能算清秀。这是宋繁因见到杨为乐的第一印象。如同一杯白开水，又如同一张白纸，不过不是刺眼的白，而是米白。挺耐看的。

宋繁因配合地说了一句：“那大家沾了你的光。不过我已经吃了，谢谢好意。”

杨为乐没有气馁，冲他笑得灿烂灿，白纸染上色彩。宋繁因了悟，确实是个做演员的好料子，可以任人作画打磨。

等杨为乐回到位置上，场记板板一打。

“第一场第一幕，开始！”

天，蓝黝黝。太阳缓慢攀上天空。这是寻常的夏日清晨。

等宋繁因走到摄影师身旁时，拍摄已经开始进行。展祷言专心致志地看显示屏，宋繁因没敢打扰。

取景只取到主角上半身。太阳在他们身后。整个画面很干净，像是只有他们两个人一般。让宋繁因想到海子的诗。人在镜头里被拉大。太阳越来越远，人群近了。地上的影子很杂乱。

他们走到广场前。这里最近正在打造文化地标，允许市民随意涂鸦，只是要登记作品。附近几所大学，还有所美院，很多学生带上画笔和颜料开始作画。也有些雕塑系、首饰系等的人在旁边卖一些小物件。

人群拥挤，小朋友不小心撞到人。他有些害羞，他的母亲则在旁边温柔地督促小朋友道歉。小朋友道完歉立马跑开了，母亲也歉意地冲他们颔首。杨为乐饰演的贺一宵扭头对江见笛说：“那孩子真像你，撞了人也不道歉。不过，我们当年可没这么热闹。”

这场戏重来了好六次。在第七次时，展祷言皱眉喊停，冲杨为乐招手，让他过去。宋繁因也好奇展祷言要说什么，便没离开。

杨为乐乖乖巧巧地喊：“展导。”看见展祷言身后的宋繁因，杨为乐眼睛一亮，又冲他笑。

展祷言本想劈头盖脸骂杨为乐一顿。但已经注意到宋繁因的他选择了隐忍：“小杨，你状态不对。”而他的怒火还未熄灭又被点燃，于是转头剜了一眼宋繁因，想让宋繁因别碍他的眼，却计上心头：“小杨，你等一下。我找人帮你进入状态。”展祷言说完话就猫去角落摇人。

电话打的时候，展祷言就开始紧张。

“你好，途安邵旻。有何贵干？”得，一听就知道邵旻还在处理工作。根本没空看一眼屏幕。

“邵哥，帮帮忙，你家那位进不去状态，我是骂也骂不得，吼也吼不得。”展祷言强自镇定，估计计划是泡汤了。

“等五分钟。”

令他意外的是，邵旻竟然同意了。除了宋繁因，他何时听邵旻这么在意过另一个人。他就说邵哥看上杨为乐不是找替身，而是就好那一口。

展祷言脚步发虚地走回去，脸上正经的表情都有点收不回去，看见杨为乐惴惴不安的模样。他一边笑，一边挑衅地看着宋繁因：“小杨有福气啊。我邵哥——”

可宋繁因眼神没分给他一点。展祷言又觉得没意思，本来也就是为他邵哥出口气。人家根本不在意，这口气就憋回了肚子里。转念一想，让宋繁因看看邵哥离了他之后有多幸福也解气！最重要的是，他根本不敢随意差遣邵哥。

宋繁因正在顺台词。这一幕过了，就到他了。过了一会，感觉到展祷言还在看他，他才抬起头，笑意浅浅，是过境春风，吹走烦闷。

展祷言做贼心虚，不敢再看。他唾弃自己因为美色动摇。可宋繁因若是掉下半分风韵，他是断断不会让宋繁因出演这个角色的。所以，他动摇只是因为人有好色之心。而正视自己，说明他有大境界。

杨为乐却问宋繁因：“宋哥，你知道展导怎么了吗？”他眼里带点探究，好像真的只是好奇。

宋繁因摇了摇头，说：“我怎么知道？”转而勾起一个略显刻薄的笑，“好奇怪，展导不是在夸你，也问得到我头上。”

杨为乐身体微微发颤，一副被宋繁因吓到的模样。

展祷言安慰好自己，就看到眼前这一幕。维护邵哥的爱人是义不容辞。他挡住宋繁因玩味的目光，也挡住杨为乐兴奋的眼神。

“宋繁因，谁给你的胆子这么说话?”

突然停工本就让工作人员好奇，又疑似发生冲突，个个恨不得耳朵能直接拉长贴过去。

宋繁因没说话，只是抱臂冷笑，活脱脱一个大反派。

“这就来英雄救美啦？”他尾音勾起些甜腻，却因当下的语境，显得格外阴阳怪气。

展祷言看他的脸还是会晃神，但话一激，马上坚定：“宋繁因，你不要以为我不敢对你怎么样！邵哥——”

邵旻截住话：“你敢怎样。”他还推了一部分工作才空出时间。故而正穿着贴合身形的高定西装，更显得他猿臂豹腰气势惊人。那些工作人员眼观鼻鼻观心，忽然就多了许多任务要完成，来不及八卦。

展祷言像斗败了的公鸡，立刻偃旗息鼓。他马上献宝一样让开，露出杨为乐表忠心：“邵哥，我就是看不惯他欺负小杨！”

邵旻视他们如空气，只是一直看着宋繁因，非要看个眼饱。宋繁因身上没有明显伤痕，邵旻放下心来：“你没事吧？如果展祷言和小杨欺负你，我代他们向你赔罪。”

宋繁因听了想笑，他也就真的笑出声。邵旻将自己划到杨为乐那一方，跟孤立他似的。幼稚。

“你要是再晚点来，就有事了。”他说完这句话，没再管这三人还有什么弯弯绕绕，径直离开了。

展祷言没有听出言外之意，简直要气炸了，宋繁因这一扮可怜显得他们欺负他一样。虽然他们是在人数上占了上风，但谁说正义只能被少数人掌握。

邵哥刚刚也一定是被迷惑了。但现在宋繁因不在，邵哥肯定能醒过来！他想到这，原本挺直的胸膛又挺了挺。

顶着邵旻危险的目光，他期期艾艾地讲自己看到宋繁因欺负杨为乐的画面，讲完了又问杨为乐：“小杨，对吧？”

杨为乐欲言又止，轻声说：“是我先去问宋哥问题的。”

展祷言大声说：“问问题怎么了？问个问题他就这个态度，要是拍戏途中有点磕磕碰碰，他不得给我和小杨一人一下？”

“他要是有点磕碰，我先给你一下。”

邵旻说话带着笑意。展祷言难得看出他邵哥的真实想法。邵旻眼里的狠快溢出来。原来是这样。他好像领悟了什么，心里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却不相信邵旻和宋繁因会在一起。又暗自下定决心一定会撮合杨为乐和邵旻。

——因为，一定是因为宋繁因配不上邵旻。

展祷言转移话题：“那哥您——？”

邵旻不欲与他在上一件事纠缠。他有一万种法子收拾展祷言，而这展祷言自己也明白。于是顺着话说：“看需要。”

“当然需要”展祷言刚想叫宋繁因回来。

邵旻说：“你去给他道歉。”

展祷言闷声说好。他不知怎么竟别扭起来，宋繁因真是害人不浅。他一步一步踱过去，抓耳挠腮，最后才堪堪对宋繁因憋出几个字：“对不起。”

宋繁因轻飘地看了一眼展祷言：“听不清。”

“我警告你，你别太过分。”展祷言咬牙切齿，“你还在我的组里。”他的话颇有几分威胁意味。

“哦？期待你接下来的表演。”宋繁因一哂，甚至还给他鼓了鼓掌。

一定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展祷言缓和了语气，悄悄修改了一些细节：“邵哥叫你过去给小杨搭戏。”

宋繁因似笑非笑看他。展祷言被他看得心虚，快坚持不下去，才接到宋繁因轻飘飘一句“知道了”。

展祷言呢喃：“宋繁因，你真是一点没变。”可走远的宋繁因什么都没听到。

独留他一人的话散在风里。

展祷言大步过去。他指挥着杨为乐去挽邵旻的手。杨为乐的手连邵旻的衣角都没碰到，就被拂开。

杨为乐连忙找补：“这场戏本来也不该贺一宵和江见笛牵手，他们正面临着无话可说的境况。”

“还是小杨有理解啊。”展祷言尬笑一声，“那我们就按小杨说的来过一遍吧。”

然而杨为乐一直没有展祷言想要的情绪。按展祷言的个人习惯，已经该叫停，然后重来。问题是想刺激宋繁因的目的没有达到，而且他也不敢浪费邵旻的时间。他只能皱眉看着杨为乐，祈祷杨为乐别输给宋繁因。

待杨为乐和邵旻走到一个奇异的摊前。上面摆满各不相同的物品，有沙画，有灯工玻璃，有木雕......什么都有，像是来到了杂货店。

杨为乐还注意到上面压着一副未画完的人物素描。他来了性质，他对邵旻说他要去找摊主，让摊主为他们画一副素描。

邵旻只有一句词：“你总喜欢为这些花钱，能不能考虑一下我们的生活。”他生硬地念完，展祷言在心里快乐死。

杨为乐却罕见地坚持，他没再管邵旻，自顾自地去寻找摊主。

按照剧本兜兜转转，杨为乐是没能找到宋繁因的。但他不死心，回到摊前看到邵旻，打算挑选一些器物带回家去。邵旻皱眉，他几乎要放弃。而摊主恰恰在此刻回来，他是为了拿颜料完成自己的画，要画素描只能等他灵感结束。

杨为乐提出想看。宋繁因说，可以，但只是半成品。此时邵旻扮演的角色本应该在摊位上休息，他没有在原地摆弄手机，而是跟着宋繁因。

宋繁因占据了一大块角落。他一边带路一边解释：“这里大是大，就是偏。所以没什么人”

那时一座通天巨塔。云雾缭绕，却从上面被人劈开。有无数个小点落下来。从远处看，杨为乐以为是雨点，但凑近了才发现是一些小人。

宋繁因见他感兴趣又说：“这是巴别塔，《圣经》那个。本来是一座通天塔，但因为人们语言不通，没建完。”

他说着就要继续去画。

杨为乐说：“你这边脸弄上颜料了。”

宋繁因无所谓地蹭了一下，也不管蹭没蹭掉，冲杨为乐笑了一下。

邵旻就在这一瞬间想起他与宋繁因初见。他直到现在还活在那一个瞬间当中。

那天太阳同样很大，宋繁因在绿化带旁边打电话。他是要给一个校内剧组拍微电影。那导演满操场找人，最后找到他，辗转多天才加上他室友。室友和导演聊得投机，转身就把他卖了。但久久等不到人，宋繁因就打电话和室友抱怨。得，抬眼一看，人又来了。他挂了电话，冲飞奔而来的导演笑。

他一笑，邵旻就分不清究竟是阳光照亮了他，还是他点燃了阳光。宋繁因如此清晰，周围的世界却如此陈旧、腐烂、不堪。他感到一种新生的力量，也感受迫近的毁灭。时间泾渭分明：过去是没有宋繁因，未来是拥有宋繁因。

邵旻想张嘴，叫住宋繁因，但任何话语都苍白、都黯然失色。人来人往，只有他在爱河溺亡。

我当如何轻声告诉你：我爱你？

邵旻用了点手段调监控，可惜的是，那片绿荫恰好没有监控。又在校园墙上重金悬赏，但宋繁因衣着普通，加上邵旻对宋繁因的说有描述绕来绕去除不开一个美字，还被嘲笑了一把。还在绿荫处蹲点，但宋繁因再也没去过那里。最后，邵旻干脆调学生档案，查了一星期才查出来。

再后来，他告诉宋繁因，他失魂落魄许久，为这笑，也为这笑不是给他的。

宋繁因逗他说自己生性爱笑，不知道邵旻这醋得喝多少年。

哈，尽管不肯承认。但邵旻，你越来越多地回忆起那些点点滴滴——你们曾经的模样。就像，就像这些记忆已经长成一个器官，平时不痛不痒，宋繁因一靠近就会叫嚣着、鼓噪着。

现在，邵旻只是低声：“小因。”

宋繁因似有所感，本该递给杨为乐的柔软眼波，转而抛给邵旻。他那一眼清凌凌，如同水潭，仿佛一眼就能望到底，然而一旦陷入，便会被伊甸园的毒蛇引诱。

但，邵旻更愿意称他那一眼为蝴蝶扇动翅膀，磷粉簌簌闪光。

“邵总，要发表什么高见？”蝴蝶问他。

对不起因因，感觉今天你微信步数已刷满

修改了一下断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