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应淮说得是那么理所当然，仿佛笃定虞温会答应他。

确实，换作七年前的虞温听到这句话，别说答应了，就算让他做更下贱的事，他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谢应淮总忘，他早已不是七年前的那个人了。

虞温把牛奶盒收起来，他看了眼包子，白面皮，褶皱中央是酱汤色。

是肉包。

他从不吃肉包。

虞温麻利地把袋子拆开，将包子扔进去，跟牛奶盒作伴。

整个过程，他一言不发，恍如没听到谢应淮说的话。

谢应淮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方向盘，余光轻瞟虞温，眉头轻压，“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虞温多看了几眼路边，“这不是回我家的路。”

谢应淮回他，“带你去吃饭。”他一顿，不乐意地说：“你还没回我话。”

虞温掏出手机，边刷着微博，边说：“你想要我怎么回？”

他说的心不在焉，都不舍得匀一点目光出来给谢应淮。

“是要我跪下来谢谢你的施舍，还是痛哭流涕地说我真爱你？”

每一个字明明说得那么轻声细语，但一句比一句尖锐。

谢应淮手背青筋乍起，他不悦地看向虞温，“你跟我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阴阳怪气的。

他几乎想脱口一句，你这样谁受得了。

但话到舌尖，他憋回去了，因为他能想像到虞温会拿什么话来堵他。

他会说：谢应淮就上赶着受。

虞温淡淡道：“我说话就这样，改不了。”

言外之意，能受就受着，不能受趁早滚蛋。

谢应淮抿唇，松开，又抿，反反复复几次，他终是忍不住了，语气里带着别扭，说：“你跟他也这样？”

这个他是谁，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虞温划着屏幕的指尖一滞，随后，他拿眼尾挑了谢应淮一眼，“对。”

谢应淮闻言，像是恨铁不成钢，咬着牙根问：“我以后就这么欠虐？”

虞温慢悠悠地嗯了声，说：“差不多吧。”

行。

真行。

以后的自己造的孽，结果让他含泪还债。

谢应淮越想越气不打一处来。

他是真弄不明白，以后的自己到底是那根筋转不过来了，能被虞温拿捏在股掌之间。

伤口在隐隐作痛，虞温靠住椅背，“我闭会儿眼，到地方叫我。”

换作平常，虞温肯定不愿意跟谢应淮一道吃饭，毕竟跟谢应淮吃饭，可能菜吃不上两口，光顾着吵架了。

为了避免昨晚的事情再次发生，他打算等出院了，找谢应淮好好谈一下。

谁料，谢应淮自己送上门来，省得麻烦他再挑日子和地方了。

不知何时，外面下起雨，豆大雨珠敲打在车窗，清脆响亮。

雨声催眠，虞温闭着眼，没多一会儿，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车厢内，安静沉寂，虞温身上有着若有若无的香气，混在消毒水的味，难舍难分地散发在狭小的空间。

谢应淮鼻尖微动，红绿灯的空隙，他头往后靠，视线恰巧撞到车内镜上。

虞温长睫盖目，额前被纱布缠了一圈又一圈，徒增脆弱，可他在睡梦中，眉头都微微皱着，给人一种难以亲近的疏远感。

这两种感觉组合在一起，极其矛盾，像是想要怜惜他，却又被冷漠地拒之门外。

谢应淮看着，脑海里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以前的虞温。

他想，如果换作以前的虞温，发生昨晚的情况，他会怎么样？

他还是会护着谢沅，但不会强硬地喊自己闭嘴，估计只敢小心翼翼地抓住自己的袖子，让他别生气。

那双昳丽的眼睛里，尽是恳求。

可自己会理吗？不会，他一定会甩开虞温，让私生子跟宋宗文道歉。

然后呢？

虞温会跌倒在那片碎玻璃里，浑身是伤地说自己没事。

谢应淮想到此处，胸口无缘无故地传来一阵闷痛感。

-

到地方了，一家藏在巷子口里的菜馆，热闹得很，门口排了不少人。

谢应淮戴上口罩帽子，加上他本身就有的墨镜，整张脸被遮得严严实实。

怕被认出来，虞温也戴了个口罩，随便掩一下。

王滨提前订好位置，服务员领着他们走向二楼。

“应淮？”两人身后传来一声唤。

声音耳熟得紧。

虞温回身，便见宋宗文不确定地看着他们。

两人行，莫名因宋宗文的号过了，变成三人行。

一张方桌，谢应淮坐在中间，左边虞温，右边宋宗文，一时之间，看不出谁与谁的关系更紧密。

宋宗文说：“不会打扰到你们吧？”

他长相清秀，平常不爱说话时，嘴角往下唇，瞧着冷漠。

但一说起这种话来，满身的无辜劲浑然天成。

谢应淮唇角微翘，望着宋宗文，温声说：“不会。”

他喜欢了宋宗文好些年，纵使两人之间再无可能，这说话的习惯态度，一时之间改不掉。

不过，他没打算改，宋宗文于他而言，除开喜欢的关系，更是无可比拟的朋友。

宋宗文看了看虞温，眼神充满试探。

虞温感受到，他对上宋宗文的视线，弯唇假意地笑，“没关系。”

谢应淮听到这个回答，又见虞温的笑，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冒牌货怎么看起来比他还高兴？

宋宗文终于放下心，他指了指虞温的伤口，轻声说：“你的伤还好吗？”

虞温说：“没事，小伤。”

宋宗文哦了一声，“那就行。”

“你们吃什么？”

谢应淮点好他喜欢的菜，把手机递给出去，准备让他们自己点自己喜欢的，谁料，宋宗文小小地惊呼了一声。

“应淮，你竟然还记得我喜欢吃什么啊。”

话音落地，虞温眼皮抬了抬，漫不经心地扫了谢应淮一眼。

谢应淮突然有些心虚，但没一会儿，这心虚就消失殆尽了。

他跟宋宗文口味相近，何况这家菜馆是宋宗文带他来的，点到宋宗文喜欢吃的菜，不足为奇。

宋宗文把手机递给虞温，“你看看你有要加的吗？”

虞温随便过了一遍菜单，一溜排的清汤寡水。

他收回目光，把手机推回去，说：“我不挑食。”

一桌子菜，虞温吃了两口，停下筷子。

还剩最后一道鱼汤没上，用瓦罐煨出来的，说是招牌。

虞温对这个有点兴趣。

而另一旁，谢应淮与宋宗文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不知怎么，也聊到了鱼汤。

宋宗文笑得含蓄，“我们第一次来这喝鱼汤，是十七的时候吧。”

“十六。”谢应淮纠正他。

“啊，对，”宋宗文声音里充满叹息，“已经过去十四年了，时光不饶人啊，你看我眼睛上全是皱纹了。”

说着，他凑近谢应淮，像是为了让他看清。

谢应淮余光里瞟到虞温冷冷淡淡的神情，他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一下。

幅度不大，但能察觉出来。

宋宗文似乎也意识到这个举动越线了，他忙不迭地连椅带身体往后一退。

然而，意外就这么突然的发生了。

服务员端着瓦罐进来，猝不及防地被椅背撞到，瓦罐飞了出去，浓白滚烫的液体，泼向宋宗文与谢应淮。

事发突然，谢应淮什么都没来得及想，整个身体已经飞扑而上，将宋宗文牢牢地护在怀里。

虞温干了同样的事，下意识的。

然而他扑了个空，滚烫的液体却毫不留情，散落在他的肩膀与胸膛。

火燎的痛楚迅速从这两个地方蔓延。

虞温嘴唇疼得发颤，指尖死死抓住椅背，试图转移一些疼痛感。

但无济于事。

“虞温！”

惊呼声起，一双大手连着淡淡的苦艾香包裹住虞温。

虞温低头看着，好一会儿，他有了些力气，他一根一根地扒开谢应淮的手指头。

“别碰我。”虞温说，“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