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诞辰日前一天，云意阔就被一群侍女早早叫起沐浴梳妆打扮。

因为前一天晚上续昼的提醒，云意阔知道自己今天要先到勾曦神的神殿先熟悉一下情况，并且要看看她能不能合勾曦神的眼缘，以决定去留。

“不必紧张，就算不合‘眼缘’也无妨。”续昼这样道。

话虽如此，眼见续昼又十分淡定，云意阔自然相信对方留有后手，但她久违有了些斗志，成了一条尚且算有斗志的咸鱼。

依然遇见困难果断躺平，但也能稍稍探个头，伸个手，试试能不能跨过去。

迈开步伐时她好像能听到一道温柔和一道微哑的声音带着笑说：“你很厉害。”

沐浴用的熏香浓得云意阔只打喷嚏，稀里糊涂又被人拉出来上妆。

妆造不算复杂。

因为肤色问题，上妆的侍女果断放弃了脂粉，只浅浅为云意阔修眉染唇，修整的弯眉和朱红的唇色提了气色，显得少女漂亮的五官更加生动灵巧。

挽起垂挂髻不断穿插的琉璃花饰和绒花突出这份灵动，待穿上一身庄重的滚金边豆青竖领衣袍配祥云边沿的帔子，少女看着竟和画像中的神女相差无几。

为云意阔梳妆打扮的侍女们都忍不住赞叹：“圣女，您真美。”

从铜镜里妆容有些看不明晰，又没办法看清全身，但云意阔从那些一点点加在身上的饰品中感受到了非常深的重视，也能大抵猜到自己如今和续昼一样珠光宝气、熠熠发光。

闻言她弯唇笑了笑：“谢谢。”

等待前往勾曦神神殿的车时，一位嬷嬷肃着脸站在她身旁不断和她重复面见神灵的禁忌。

“不可直视神灵，不可妄议神灵，心要诚，面见前要在殿前拜三拜，高呼爱神爱凡尘，进殿后拜三拜，高呼爱神爱万物，到神灵座下要垂首合掌，谦卑爱神。”

重复到第三遍，云意阔这才看见接她的车驶来。

座驾依旧是一头黑色水牛，但不同于云意阔进宁舒遇见的那头过于质朴的，这头牛因满身饰品显得金光闪闪，它驮着一俩虽小但精贵的车厢，只远远看着，云意阔仿佛就能听见车厢门前珠帘碰撞的丁零声。

可算来了。云意阔忍着揉耳朵的冲动，面带笑容正要走上前，就见车厢里走下一个熟悉的人，不由面色一僵。

就像那头改头换面的水牛一般，大娘也换了一身华丽的服饰，鬓边的莲花也显得愈发张扬，她看见云意阔时的笑容一如当初在客栈时的慈爱温和。

“圣女，请上车。”

被搀扶进马车和大娘面面相觑，云意阔都不知道自己该露出什么表情合适，最终忠于自己的人设，扬眉问：“您一早就知道我的身份才对我那般好？”

“勾曦神护佑，”大娘道，“自是因为爱与怜，我是后来见到您的腰坠才猜测或许您就是国师要找的圣女，无论您是否有这层身份，您遇到的每一位国民，他们都是发自真心怜爱您的。”

“还未请教您的身份。”

“我是勾曦神殿的女官，圣女唤我秦姨就好。”

“还真是朴实无华的称呼，”云意阔忍不住和系统感叹，“我真的信他们真的互相看彼此都是家人了，这话说得，忽略前半句仿佛过年回家路上遇到长辈对方的自我介绍。”

系统也感叹：【宿主，你真是以一己之力解构了这个身份象征。】

路上秦姨简单为云意阔介绍了一下勾曦神殿的构造，主殿是祭祀承香火的，要再走几个回廊到后院才是生活区，如果云意阔得了勾曦神的眼缘，日后就主要在那里生活。

“想必国师已经与圣女说清了侍奉的内容。”秦姨看着她。

云意阔点点头：“为勾曦神清理信徒心愿，如果能得勾曦神青睐祈求祂为王赐福降爱，保佑王生命无忧。”

秦姨满意收回视线，到站后扶云意阔下车时，她笑着拍拍云意阔的手，轻声道：“不必紧张，勾曦神是个好……神明。”

看秦姨嘴唇蠕动片刻的改嘴，云意阔总觉得对方当时想说的是“孩子”。

这一点续昼也和她提过，勾曦神借王太后的肚子诞生至今不过一纪，也就是十二年，“神明”如果按正常的生长速度，就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小孩子。

于是她动作很轻地颔首，按礼教嬷嬷所说，在偏殿净手后，独自来到正门前一拜接着一拜，慢慢地靠近主殿，手中的戒指一直没有发出暖意。

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云意阔转了转戒指，为了保险她问系统：“你能测出这里有魔气吗？”

系统迟疑片刻：【我一直都能感受到隐约魔气，这里和宁舒其他地方给我的感觉差不多。】

“除了魔气还有其他的东西吗？”

【这倒没有，不过看里面似乎只坐了一个人。】

她捏了捏指关节，继续往前跨进主殿正堂，拜了三拜后，一道明显带着稚气的孩童声从层层珠帘屏风里闷闷地传出：“不要不要。”

真是个孩子，听着像男孩。

她直起身子，佯作没听见，壮着胆子轻轻拨开珠帘，绕着屏障往里走，语里带笑：“勾曦神护佑，我是从凌云宗选出侍奉您的圣女。”

屏风摆放得巧妙，切割着正堂的空间，让云意阔走出一种峰回路转的感觉，甚至走出一种排漫展的熟悉感，于是脚步愈发轻快，终于走进神座堂。

堂里有些昏暗，只有几盏烛火晕开几圈地段，香火气息铺满每个空隙，一盏座垫般大小的琉璃莲花座摆在正中，神奇般在微暗的桌面留下流光溢彩的痕迹。

这倒出乎云意阔意外，她还从未见过这样暗的神殿。

随意扫了一眼神座前的贡桌，果不其然摆放许多富有生活气息的贡品，纸鸢、泥人、剪纸等等，一如糖画摊主所说。

“你怎么还进来了！”孩子的声音十分清晰，嘟嘟囔囔，“吾不是说了不要不要吗？什么野猿，吾才不要看呢！而且你不是个人吗？难不成你是猴子变的？”

抱怨的语气与云意阔想象的神灵不太一样，她没忍住抬头看了看。

莲花座上一个唇红齿白的小男孩皱眉进入她的视野。

他一身勾曦国传统穿金带银的神灵打扮，额间一点红，神情无趣又厌烦，看着她不停摆手，手腕间银镯和玉环叮当作响。

“你还敢看！没有嬷嬷教你吗？！”他竖眉厉声道，但因为模样实在有些幼小，并没有什么威慑力，“不要不要，快走！”

“……勾曦神？”云意阔问系统。

系统也沉默了：【是的。】

“他究竟有什么奇特的地方？难道是那什么灵力很充沛？”云意阔瞪大眼。

系统：【没有。】

“身怀异能？”

系统扫了一遍对方：【没有，他……就是个普通凡人。】

“……纯种凡人？”云意阔语气奇特，颇有种为什么大家同为纯种命运却大不同的愤慨，很快这愤慨被系统下一句话浇灭。

【不，就是那种很普通的凡人，灵根杂能修炼，但很困难。】

系统的话给了云意阔勇气，她跪在蒲团上直接抬起头，直勾勾看着神座上的“勾曦神”。

见小小圣女如此胆大妄为，勾曦神有些稀奇，也有点恼怒，瞪着她：“看什么看！信不信把你眼睛挖下来！”

“你也喜欢挖人眼睛？”为拉近距离，云意阔想了想，决定顺着对方的话，语气十分和蔼。

系统：【……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或许过往十二年的经历还没遇过这样胆大妄为的人，勾曦神不由一噎，好半天才道：“怎么，你也喜欢？”

“对啊对啊，我每天都在想漂亮的眼睛挖下来要怎么保存呢，”云意阔一合掌，语气颇为遗憾，“可惜从没有找到合适的方法。”

“你们这些修士有法术也不行吗？”勾曦神年纪太小，不免被云意阔带着话题走了。

“法术不是万能的，”云意阔摆摆手，“真的不能让我留下来吗？我还带了礼物，不，贡品给你。”

说着，她让系统把那本打好版的漫画又印了一本出来，拿在手中晃了晃，笑吟吟看着勾曦神。

勾曦神脸色涨红：“吾才不喜欢这种俗物！别想贿赂神明！简直罪加一等！”

“原来您不喜欢这个吗？”云意阔遗憾道，指了指他屁股后没有藏好的小人书，“我看见这个，还以为您也喜欢看这种东西呢，这可是最近勾曦国最流行的小人书，人人都抢着要，听说叫漫画，可好看了，您真的不需要吗？”

她面不改色做了回王婆。

“不、不要！”勾曦神盯着云意阔手中的漫画，嘴硬道。

“好吧，”云意阔收起漫画，“真是遗憾，还想着您要是喜欢，我还可以帮您多带几本别的类型的呢，看来我不合您的眼缘，勾曦神护佑，我先告退了。”

云意阔干脆利落转身，才钻进一个屏风，就听见身后传来气急败坏的声音道：“你、你先等等！”

秦姨说的居然是真的，这真就是个孩子啊。

云意阔举着夜明珠，替毫无形象爬在蒲团旁看漫画的勾曦神照明，不由心里感叹。

她撑着脸问小神明：“你平常见其他信徒也是这样的吗？”

“没有，如果要见信徒，秦姨她们会陪着吾，很多事情都不能做。”勾曦神眼不眨地看着漫画，抽空回了一嘴。

“怎么今天没有人陪你？”

“……吾都长这么大了，也不想一直要人陪着，”勾曦神嘀咕，“和秦姨她们保证了好久她们才肯放吾一个人试试，反正不管什么野猿吾也不会要。”

云意阔扑哧笑出声，揶揄道：“我看是你想看小人书所以才把秦姨她们支走吧。”

原本只是随口调侃，却见勾曦神忽然身子一顿，脸一点点染上晚霞，声量不自觉放大道：“才、才不是！”

啊，看来是了。

这就是传闻种的勾曦神？

云意阔挑眉，她不动声色道：“那您要留下我吗？我可以帮您带很多这类的漫画来哦，也会帮您保密，还能帮您分担一些工作，怎么样？”

勾曦神从漫画里抬头，犹犹豫豫看了她一眼，神情纠结，好半天，才纡尊降贵道：“行吧，那就留下来吧。”

见勾曦神前，云意阔如临大敌：神秘可怕不可预测不可探究。

见勾曦神后，云意阔如临大敌：别催了别催了，在画了在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