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意阔是被嘹亮的唢呐声吵醒。

一声接着一声，像公鸡扯嗓。

她惊得起身下意识拿起房里的剪刀，注意到窗户上贴了一张长条红纸，门框上也是。

狐疑地走出房间，整个屋子都被收拾妥帖，所有门窗和大物件都贴着一张新鲜的红纸条。

“小美，你怎么还在房里，快来帮帮忙，”阿欣突然出现拉过她的手，力气大得云意阔没法挣脱，“都到成亲的日子了，秋兰还这样犟，你还没成亲，一起跟去劝劝。”

我又失忆了？

云意阔悚然。

但她还记得前一晚画画的事情，实在摸不清状况，此刻不方便打开论坛，她只好随着阿欣的脚步快走。

忽然她发现走在前面的阿欣原本编辫的长发盘起，以往轻快的服装变得暗沉又朴素。

她从原主记忆里见过，这是霞南村已经成亲的女人最常见的打扮。

阿欣已经结婚了？云意阔怔愣，眼看阿欣拨开人群向秋兰的家走去。

秋兰家张灯结彩，院里站着许多人各个面色沉重，丝毫看不出婚礼的喜庆，站在最前面的妇人还在抹眼泪。

阿欣上前拍拍她的肩，似乎安抚了几句，然后推了推云意阔，小声道：“你去劝劝秋兰，今天已经不能容许她任性了，这么多人看着呢。”

云意阔就这样一头雾水被送进了秋兰的房里。

房间很暗，即便贴着喜庆的贴纸也难掩衰败，秋兰穿着和平常差不多，只不过颜色是大红色，她头发被挽成一个垂落的发髻，插着鲜花，脸上是煞白的底妆，唇小而艳，一双漂亮的眼睛没了神采，静默地注视着她。

究竟skip了什么剧情？我和秋兰这么熟吗？就这么直接让进来了？云意阔嘴张了又闭，最后憋出一句：“你怎么样？”

“我不知道，”秋兰像具人偶面无表情，“我是不是应该高兴点？毕竟是成亲。可是我高兴不起来，我倒是想笑，大家平日总千防万防，刚刚突然给我递了个册子，还说什么事后要记得拿枕头抬着脚，尽量不要让东西流出去，还得按方位躺，说那样头胎好是个儿子。”

“我本来认命了，现在又觉得，还不如送我去做尼姑，至少读佛法我还能认些字。”秋兰神经质地搓着衣袖，“一想到要李坤做那种事情，我只能想到酒味和呕吐味，简直让我恶心到想吐，我不喜欢，我也不想要怀上他的孩子，光是想我就受不了了。”

“有了孩子，我还有机会做我想做的事情吗？仙家会收一个生过孩子的弟子吗？不会吧？都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情，老人说的故事里主人公总是各种各样的男子能够幸运被仙人点化做成功很多事情，不管他们从前做过什么，只要回头总是有岸，可是我从来没听说女孩被仙人看中点化飞升的故事，更没听过一个生过孩子的女人被点化，”她的嗓音干涩，像一只垂死的鹤发出最后的悲鸣，“为什么我们就没有岸？”

“我知道这是自己的命，但真的好恶心，好恶心。”秋兰环抱自己，哽咽地落泪。

安静地听完秋兰的剖析，云意阔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想了想道：“虽然没听说过生过孩子的女人修真，但也没听说过仙人有规定一定不收已经成亲、有过孩子的弟子，再说道家不是最推崇‘道法自然’？”

也不知道这番话是否能起到一点安慰作用，但秋兰抽泣的声音小了不少，云意阔便顺着自己的思索开口问她：“假如真的有了孩子，你会讨厌她吗？”

秋兰埋首在臂弯里沉默没有出声。

云意阔耐心等待，终于等到一句低哑而慌张的：“我不知道。”

若木，你心中的症结是这个吗？她看着秋兰。

屋外传来敲门声：“秋兰啊，不要任性，可别耽误了时辰！”

“未来是一个很难描述的东西，但或许我们至少可以不要让孩子再去承担这样的错误了。”云意阔斟酌，选择最大众也最不容易出错的道理，也不知道是否能触动若木。

秋兰沉默片刻，起身走到门前，缓慢如垂老的人一样推开门。

吱呀——

强烈的光照从那扇门里涌出，云意阔被刺得忍不住眯了眯眼。

“听大夫说，孩子很健康。”

阿欣的声音忽然擦过云意阔的耳边，她呼吸一滞，扭过头的瞬间，周围的景色瞬间变成那间熟悉的屋子。

怎么回事？

难道那番劝说并没有戳到若木心中的点上？

云意阔捏了捏指关节，强作镇定看向阿欣。

阿欣胖了不少，整个人显得十分有气色，摸着自己微凸的肚子笑得温柔。

但很快她又露出一副悲伤的表情，面具更替一般迅速而割裂，眼眶含着眼泪垂头丧气：“秋兰就不太好，才几个月孩子就没了，没想到李坤哥那样的人，对孕妇也能动手打……”

孩子没了？云意阔脑子轰然一空，只觉得周身似乎有蝴蝶翩飞，若木那双眼变成蓝晒效果，从中沉沉望来。

难不成若木是希望自己根本没有出生？

不对，冷静，万一单纯是秋兰第一胎没有保住呢？

“都怪那些嘴上没把门的，在外面传一些风言风语。”阿欣叹了口气，摸着自己的脸，云意阔有些分不出，那怜悯的神情里混入其他怪异的情绪究竟是什么，阿欣的眼睛很哀伤。

“不过女孩子还是要漂漂亮亮点好，”她很快又笑起来，“我就想生个女儿，最好能漂亮点。”

说完她有些不好意思抬头看着云意阔，眼神柔和。

“可不要让别人听到了，说我没出息，但是我确实想要个漂亮女孩子，嗯，要是能和你一样漂亮就好了。”

这个愿望……云意阔扯了下嘴角：“你肯定能得偿所愿。”

阿欣看起来格外开心：“真的吗？那可真是太好了。”

没说几句话，阿欣就有些累了，她扶着腰回房里休息。

云意阔小心地四顾，没有发现时间随意更改，于是坐在椅子上点开论坛，看见《记忆备份》在上次更新后又多了好些不同昵称的用户留言催更。

巧了，正好需要你们帮个忙。

她立刻将近况按多年绘漫经验老练地捕捉重点起稿，将重心放在“是记忆丢失还是时间更换大法”和“确定症结点如何进一步破局”上。

没多久帖子里留言多了起来。

[时间流逝如此频繁，这个幻界不简单，总觉得不是单纯的厉鬼发难，实在不得不让人疑心记忆丢失是否也是厉鬼的某种心结。]

[会不会是没有记忆时的那种情绪？幻界说到底是情绪的产物。]

[失忆能有何种情绪？]

[就像主人公一样，发现自己失忆时正是无措与恐慌，这种情绪过分多时最容被邪祟侵入。]

[非常理解主人公的痛苦，破幻界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根据我的经验，有时需要影响故事走向朝着造界者期许的方向发展，有时则需要更明白造界者制造幻界的原因，是圆梦还是别的什么，才有可能揪出厉鬼直接开打。]

圆梦？一路抓重点看下来，云意阔盯着字数最多的那条留言，但很快又自己否定掉了这一点。

就这段时间的经历，她并没有看出有什么圆满的故事走向，每一处都压抑怪诞到极致。

她一面思考，一面又将秋兰的故事更新，绘制婚礼当天的事情时，秋兰害怕与无助的言语被极其诚实地记录下来。

习惯性重新审了一遍完整的漫画内容，忽然，云意阔发现了一个自己一直忽略的点。

倘若，这是若木的记忆过往，那她是如何得知自己母亲的事情？

是不是意味着这里面肯定有很多虚构的成分？

这个想法一出来，她将自己手中整篇以秋兰为主角的内容重头看到尾。

果然，秋兰的塑造可以和云意阔第一次进入若木真实的记忆过往中看见、听见的事物可以成为互文。

在云意阔正在经历的这段“过往”中，秋兰是一个极具个性的女孩，甚至与整个霞南村看起来那样格格不入。

而这格格不入成为了她之后村民眼中抛家弃子、追求自我糟糕形象的基底。

但这样的一个形象是若木从别人的述说中而塑造出的生母形象，它会是真实的吗？

她看起来那么恨自己的生母，在幻境里又无处不是压抑的对比，冷峻背后又难掩一丝怜悯温情。

云意阔觉得自己应该抓住某些重要的要点，正欣喜要继续深思时，脑中再次产生剧烈的混沌，撕扯间她的两眼发黑。

……我可去你大爷。

她吐出嘴里的抹布，感受身上束缚极强的捆绑感，恨恨抬眼。

一尊柔美的木雕神像慈眉善目垂眼与她对视，恍惚间似乎能从神像的五官里看出续昼的影子。

这又是闹哪一出？

云意阔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小腿也被弯折跪在红色拜垫上，环顾时赫然看见一个出乎意料人同样跪在她的一侧，见她看来还偏头冲她弯弯眉眼，笑容一如初见。

“你醒了？看来那个药效不怎么样，真是对不住，我很喜欢你，还想让你少受些苦。”

阿欣摸着愈发大的肚子，轻声细语道。

她手腕里缠着红丝带，和绑在云意阔身上的绳子看着颜色和材质相似。

“你要做什么？”云意阔指尖泛白，看着这个温柔如初的女子。

她脸上还是那副常见的表情，羊羔般的温顺，但那双眼此刻却展露出她真实的贪嗔痴慢疑，显得那样明媚，连带那张略显普通的面容都流露出一份夺目的气质。

“我说过，和村里其他人不一样，我确实喜欢女孩，尤其是漂亮的女孩。”阿欣伸手隔着空气迷恋地描摹她的面庞。

“女孩最好了，她们总是能被教育成温驯、听话、乖巧、迷糊的模样，再也没比她们更听话的存在了，而漂亮的女孩到了成亲的年龄就可以给家里带来一个好价钱，如果更加漂亮的，甚至单单靠她，就可以让全家都过得更好。”

“男孩就不一样了，想要出人头地就要给他们投入太多东西，远超养育一个女孩的价格。”

“如果他要读书，家里会少了一个能干活的人，而我们村这么多年最多就见考上秀才回来教书的，虽然受人尊敬，但能给家里带来什么呢？还不如年年养的鸡鸭带回的价值多。”

“如果资质好要去修仙，那我这个娘亲只会是他红尘路上的羁绊，不见得他能给我带来什么好处。”

阿欣幽幽叹息。

“所以啊，只有女孩最好，她只要永远漂亮、安静、听话就好，成亲前能帮家里做各种事情，成亲后又能体恤家里。”

她转过身合掌，那样虔诚看着眼前的神像，低声道：“神明在上，祭品已经为您带来了，求求您，请赐我一个像她那样漂亮的孩子吧。”

云·摆烂·咸鱼·意阔：够了，就我这剧情走向，我已经在怀疑自己是不是拿了主角的戏份。

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