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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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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晃,转眼之间,已经来到了十二月,黎川急速入了冬。

校园里种植的,多是常绿乔木,并未几乎没什么落叶,只是梢头渐渐呈现出一种陈旧的绿,灰蒙蒙的,像被杂色渲染过的画。

距离祁纫夏被断崖式分手,已经过去了将近两个月。

这两个月,她时常深陷于情绪的漩涡,有时愤怒不能自拔,恨不得能找到谈铮痛殴他一顿;有时又怅然难禁,苦闷到整夜失眠。

就连顶着巨大考试压力的徐今遥,都看出她的不对劲,问她是否家里出了什么事,需不需要帮忙。

得到否定的回答之后,她欲言又止,终是趁着熄灯后,两人共同在阳台上洗漱时,忍不住问道:“夏夏,你是不是……和男朋友吵架了?”

除了卫生间的淋浴喷头,宿舍其余水龙头只出冷水。冬夜里漱口,连牙齿都觉得冷极了,满嘴像含了冰块,寒意能一直沁进心里去。

祁纫夏漱干净嘴里的泡沫,用手背擦了擦唇边的水渍:“不是吵架。”

徐今遥疑惑:“可是,我看你最近精神状态很不好。有几个晚上我熬夜背书,还能听见你辗转反侧的声音。”

祁纫夏神情很淡,把洗漱杯复归原位,“不是吵架,是分手。”

“什么?分手?!”徐今遥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你们才一起才多久啊,怎么就闹到分手的程度了?”

“是我当初太蠢了。”

祁纫夏捏着洗面奶,轻声说道,“我以为他是个值得信任的人,至少不应该帮着别人骗我。可惜,我想错了。”

她和谈铮,根本不在一个段位。

甚至不在一个世界。

“你……被骗了?”徐今遥欲言又止,生怕一个词说重,给祁纫夏更添许多伤心,“怎么个被骗法?他出轨?骗你钱?还是传销,仙人跳?”

徐今遥罗列了自己能想到的所有可能。

可事实却无比讽刺:

谈铮,竟然不属于以上任何一种。

“都不是,”祁纫夏摇了摇头,“反正,就是被骗了。”

徐今遥匆匆漱了两遍口,“咚”地把牙刷丢进杯子里,神情严肃道:“所以你这段时间的精神恍惚,全是为了那个渣男?”

祁纫夏自嘲道:“是啊。今遥,我是不是很没用,明明知道根本不应该,也不值得为这样一个人伤心,可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感情战胜理智的感觉太难受了……我都不敢相信,我也有这么懦弱的一天。”

“夏夏,你不能这么想,”徐今遥扶着她的肩膀,温言宽慰,“人的情感又不是水龙头,说开就开,说关就关,一时半会儿走不出来,太正常了。再聪明的学霸,也有碰上难题吃瘪的时候,你那么通透,肯定能想明白的。”

祁纫夏用尽力气笑了笑,“今遥,我不是在留恋什么,我只是后悔。”

后悔早早地丧失警惕,忘记了物以类聚的警言。

他和祁家走得那么近,她凭什么会认为,他和那些人有什么不同呢?

人,一旦被捂住眼睛,就是笼中困兽了。

“……你都快要考试了,我不该和你说这个的。”祁纫夏弯腰,用冷水扑了把脸,强颜欢笑道,“快进去吧,阳台冷,别感冒了。”

徐今遥用最快的速度洗完脸,回到室内,顺手关上了阳台玻璃门。

她看见祁纫夏正在对着镜子发呆,面霜挤在掌心,却没有涂抹开的意思,一痕白色凝在肌肤上,如隔了夜的残霜。

“夏夏,等我考完,咱们叫上沈蔓或者雨桐,去附近玩一圈吧。”

她抱着椅背,和平时反方向坐下,“我们出去散散心,保准你很快就能忘记渣男,开启新生活。”

祁纫夏从漫无目的的杂思中回神,灵魂似乎经历了刹那的抽离,落归实处时,仿佛也有真实的钝痛。

“好啊,”她答应道,“就当是我们毕业之前的留念了。”

可惜,并非所有承诺都能实现。

就在徐今遥进入考试倒计时,开始调整饮食和作息的时候,祁纫夏接到了一通来自祁建洲的电话。

——祁佩芳病逝于昨夜。

老人家走得还算安详,从护工发现异常,到紧急叫来救护车,再到祁佩芳在车上停止呼吸和心跳,总共也才过了不到二十分钟。

“我一会儿把葬礼的时间和地址发给你,”直到这时,祁建洲才终于展现出些许为人子应有的伤怀和疲惫,“她生前总念着你,你最后尽个孝吧。”

对亲人死亡的哀恸,像一剂起效缓慢的麻药。注射和等待的时候,尚不能感觉到它在体内的存在,而当刀口划开血肉,大脑却完全感知不到疼痛时,才会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它已经深深侵入了神经。

大开大合的悲喜,未必代表最刻骨的感情。

这个道理,祁纫夏很迟才领悟到,至少在殡仪馆里对着祁佩芳的骨灰和遗像时,她为怎么都哭不出来的自己,感到万分羞愧和憎恨。

我的眼泪,那么廉价吗?她绝望而麻木地想。

甚至,她不久前还在为了自己的失恋而垂泪,但是面对着真正和她有着血肉亲情的祁佩芳,她居然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到最后,竟是这种近乎于自哀的情绪,终于让她的眼眶里有了湿意。

满目都是黑与白。

彩色在这里似乎成为了禁忌,除了象征追思的菊花,能被容忍出现二者之外的颜色。

照片里,祁佩芳梳着整齐的发髻,对相框外的人慈祥地笑。

祁纫夏和她早就定格、永远不会再产生变化的眼神,良久地对视。

她蓦地想起,上一次去探望祁佩芳,还是和谈铮刚刚在一起的时候。

那天,祁佩芳告诉她,哪怕身处恋爱关系之中,也要始终以自己为重;还说,如果谈铮心里真的有她,就会和她不喜欢的人划清界限。

对不起,奶奶。

祁纫夏弯腰下去,像是背上背负着千斤之重的担子,鞠了一个长久的躬。

我辜负了您的教诲。

……

“啧,晦气。”

几步之远,赵瑞仪的一声轻嗤,清清楚楚地传进祁纫夏的耳朵。

她慢慢直了身体,却再懒得分神过去,对着遗像,又鞠了一躬。

作为家属,祁建洲领着赵瑞仪和两个儿子,站在灵堂里接受来往宾客的吊唁和安慰。

祁越昨天才回国,时差还没有倒过来,脸上是藏不住的困意,只是碍于场合,强自忍着。听见自己母亲的冷笑,他并无什么表示,瞥见祁建洲往他的方向看过来,连忙吞下一个呼之欲出的呵欠。

“像什么样子!”祁建洲没错过他的表情变化,斥了一句,“这才多久,就站不住了?”

祁越硬忍着没还嘴,咬牙站直了身体。

祁建洲转回头,对着鞠完三个躬的祁纫夏说道:“这里人多眼杂,你差不多回去吧,给别人看到,我也不好解释。”

他说的自然是祁纫夏的身世。

对外,祁建洲自始至终都宣称自己只有两个儿子,祁纫夏的存在,是个无人知晓的秘密。

祁纫夏没反驳。

她早料到会是如此,就算祁建洲不说什么,她也无法做到和他们和平地共处一室。

尤其是祁越。

她走到馆外,寻了条长凳坐下。

地上尘土很大,少顷就给鞋面上覆了一层灰。上午时候,太阳躲在云翳里不肯出来,天气阴沉得似乎下一秒就将迎来风暴。

祁纫夏低头出神,恍然间,魂魄和身体似有分离的趋势。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脚步声渐近,一双黑色锃亮的皮鞋,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里。

抬头之后,祁纫夏看见了祁越。

“就知道你没走。”祁越今天穿了一身黑色西装,居然也有人模人样的正经,“听说你分手了?真是可喜可贺。”

话却不是人话。

他一靠近,祁纫夏本能地进入了备战警戒的状态,开口是连自己都惊异的冷静:“托你的福。看清一个人的本性,对我来说未必是坏事。”

祁越轻笑一声,纯把她的话当做自欺欺人的精神胜利:“都这时候了,还嘴硬呢?我可告诉你,当初我绝对没有强迫你前男友打那个赌,你自己掂量掂量。”

这句亦真亦假的话,祁越说得问心无愧。

虽说确无强迫,只有利诱,但他到底没有按着谈铮的手签字画押,答应与否,全凭谈铮一句话的事,总怪不到自己头上。

尽管做好了维持体面的心理建设,听见这话,祁纫夏的脸色还是在极短的时间里沉了下去。

她自己想开是一回事,祁越专门指着她的伤处戳痛是另一回事,她已经够倒霉了,凭什么还要像个小丑一样供人取乐?

“祁越,我警告你,说话放尊重点,”她眼里隐隐冒火,“真要在这里闹起来,你以为害怕丢人的,是我还是你?”

祁越怎会听不出她话中深意——

今日能来现场悼念祁佩芳的,要么是祁家亲朋,要么是往来甚密的合作方,祁纫夏要是在他们面前冒了头,恐怕会激得祁建洲当场心脏病发作。

想到这里,他竟然也只能强咽下上句话的闷亏。

不过他旋即就用另一件事为自己找回面子:“我爸说了,今天你来,礼已经尽到,今后和我们家,就彻底没有瓜葛了。别想着再打着什么人的旗号进我们家门,否则有你好看。”

祁纫夏反唇相讥:“你家是什么风水宝地么?收一收妄想症吧,就算你们跪在地上求我,我也决不会踏进去半步!”

她说着就要站起,决心离他越远越好。

祁越气极反笑:“求你?祁纫夏,做梦吧你!我要是有求你的那天,‘祁越’两个字倒着写!”

他说完就转身,随即看见祁辰正在门口张望,似乎有事想叫他回去。

隔着一片停车场,视线只有接连不断的豪车,祁辰的身影只能看见半截,一身单调正装,却是赵瑞仪亲自去店里帮他挑的料子,找了工艺纯熟的师傅定制的。

望见弟弟的身影,祁越忽地笑了。

他为什么要和祁纫夏置气?

他有亲密无间的家人,有想怎么花就怎么花的钱,更有光明大好的前途,条件一摆,孰败孰胜,一目了然。

而且就在下下个月,待祁辰放了寒假,他们两兄弟就要按照计划去帕劳潜水,还用得着搭理祁纫夏吗?

想到这里,就连脚步也骤然轻快了起来。他迫不及待地向祁辰走去,把祁纫夏渐渐甩开在身后。

祁纫夏自然不知道祁越在想什么。

历经了情绪的起起落落,她现在只能感到深深的疲惫。现在的她,唯独想回到自己家里,钻进被窝,不管不顾地睡上一觉。

酣眠才能让人忘记痛苦。

只是,谁也不会想到,她的一语成谶,竟会来得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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