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堂后，陶默彰将头上那顶乌纱帽往桌上一掼，“我审他奶奶个熊我审！上回京道截杀的案子还没找到元凶，这回又来了个刺杀四皇子，刺杀四皇子的人是何宰辅家的嫡长子也就算了，他居然还指证三皇子是幕后凶手，这叫我该怎么审呐？辞官算喽！”

说罢真的抬脚要走，寺丞跟在后面追都追不住，“哎呀陶大人，别气坏了身子。”

陶默彰大步走出大理寺，却见今日大理寺前站了许多人，对着大理寺指指点点。

“听说啊，这三皇子设计想杀了四皇子呢，案件证据都已确凿无疑，这陶寺卿居然还一直唯唯诺诺不敢拿人归罪结案，有人说是收了三皇子的好处，所以在绞尽脑汁想替他翻案呢！”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大理寺卿莫不是怕了，那可真是胆小如鼠！”

“为一己之私枉顾公道真理，狗官居然还敢占着大理寺卿位！”

陶默彰气得气血上涌，青筋暴起，大呵一声，“啊——是谁将刺杀案的事情说出去的！给我叫这些刁民都住口！住口！”说罢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寺丞赶紧替他顺背，只见这位为官三十多年，一直被世人赞叹“为官清正，执法严明”的大理寺卿竟双眼透出泪光道：“这是将我架在火上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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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德妃将陆云钦左看右看，从头到脚都检查了个遍，陆云钦心里不耐烦道：“哎呀母妃，我都说了我没事了，褚江来的特别及时，那疯子连我一片衣角都没碰到。”

德妃叹了一口气，停下检查，对着陆云钦正色道：“你以后不要再跟你三哥来往了。”

陆云钦蓦然睁大眼睛，急忙问：“为什么啊？你不会也相信宫里宫外那些人说的话吧？三哥待我好您是看见的，他的腿……他从没有怪过我，他也绝对不会害我，如果他真的要害我，我也心甘情愿被他害！”

“你在说什么呢，我不是怀疑你三哥害你。你二哥素来和何宰辅交好，此事必是与你二哥商量过故意陷害你三哥的。”

“那您为什么让我不要和三哥来往了？他已经被人构陷污蔑至此，我若是不与他来往，那不是彻底寒了他的心？”陆云钦既焦急又担心。

德妃见他这样，先是安抚，随后冷静地指出：“你二哥和你三哥向来不和，最近陛下又有立储的意思，两人就争得更厉害了。你和你三哥走得越近，你二哥就越恨你，这次算是你走运，万一下次他再拿你的性命来要挟你三哥，你三哥重情义，必然会为了你而妥协，到时你就是害了他。倒不如现在趁此机会，假装离心，稳住二殿下那边，这不仅是为你好，也是为你三哥着想。”

经德妃点拨，陆云钦豁然开朗，“好，那我照母妃说的做，可是我什么时候能和三哥来往呢？”

“等立储之后。”

“那三哥的冤屈怎么办？我这就去父皇那里说明原委。”

“你去陛下那里说明原委，就算陛下相信了，那天下人呢？此事只能通过大理寺，在明面上公正严明地处理，你要帮三殿下，也只能从大理寺入手。”

陆云钦垂着头皱眉，“可这局，怎么看都是一个死局。”

德妃：“京都不都在传这件事嘛，人人都想早日定三殿下的罪，不管是二殿下和何宰辅散出去的也好，还是仇视皇家的有心人从中作梗也罢，我们需要做的，是再添一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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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灰紫色的残光点缀着天边，陆云沉手提一个浅口食盒来到鸟笼旁，那红隼并不怕人，见到后张着翅膀挪过来啄食盒中食物。

“殿下，褚江已经出发了。何宰辅也被放出了宫。”

“这老匹夫前几年就因为我骂了他一句骄奢淫逸、奸佞无能，到现在还耿耿于怀。这盘棋他下得不错，滴水不漏，连把你记忆力好的事也考虑进去了，还赌上自己的儿子。陛下生气只是因为他自己的面子被驳了，最后到底还是顾念他是老臣，没让他真的一直跪下去。”

“二殿下那边安排了不少人，现在基本上满京都的人都知道了您设计刺杀四殿下这件事，现在还有许多人围在大理寺，要求将您缉拿归案。”

“大理寺卿陶默彰不是什么无能之辈，只是在官场上游走这么多年，看了这么多黑暗肮脏的事情，人又老了，现如今遇事总有退缩不理之意。二哥要传开，那就如他愿吧。”

陆云沉淡淡道，拍了拍略显圆滚的红隼，“下回盒子里少给它放点吃食，吃食放多了，它每回都不知足，吃得太多反而把自己压垮。”

“是。”

“对了，裴将军刚刚送来两只鹦鹉，你明天挑一只伶俐的把它送到阿钦那里，刺杀的事他受了不少惊吓，有个鹦鹉陪着说话，好消解心中烦闷。”

苍彬将头一低，“殿下，四殿下下了令，四皇子府现在不见客也不收礼，还特地交代，不想见到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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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外人山人海，大理寺内陶默彰扶额静坐，面前放着刚刚送来的圣上口谕，上面让他不必顾及身份之别，务必办好此案，顺应民意。

顺应民意，顺应民意就是要将三皇子抓进大牢，按律问罪。

他将口谕翻来覆去看得不下十遍，整个人像是坠入无尽黑暗迷雾当中。

他不是一个没有经验的刑狱官，凭直觉他也知道这个案子没那么简单，幕后有张大手操纵着何业光、四皇子府上仆役还有龙宝寺院，每个人都可以说真话，也可以说假话，何宰辅在圣上面前的呈供也可真可假，可是圣上似乎信了他的话。

太顺了，从刺杀案发到现在几乎毫无阻拦，所有矛头直直指向三皇子。

何宰辅不可能害自己的亲生儿子，三皇子不可能对害自己残废的人毫无怨言，爱与憎分分明明，可是人世间的情感真的如此简单明了吗？答案是不会。

何宰辅若真的疼爱自己的亲生儿子，为何寺院来往记载中他去看望儿子的次数屈指可数？三皇子若真的怨恨四皇子，竟能伪装这么多年隐忍不发？

断案往往跟随人性指引，这是十分简单有效的一种方法，但人性擅伪装，亦最难捉摸，有时千回百转反而蒙蔽世人眼睛。

不对，这个案子中有个人没有人性。

眼见就快剥开迷雾，一个人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大人，皇上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眼下外面的情况你也看见听见了，本朝律法严明，过往并非没有皇亲被关押和问斩的先例，就连大皇子犯了错不也被圣上亲自贬为庶民流放了吗？

“案件现已清晰明了，您若断得此案，外面百姓不仅对您恢复爱戴，您也因为会刚正不阿不屈皇权而名留青史。”寺丞见陶默彰犹豫不决便劝解道。

陶默彰并未表态，只是叫寺丞离开让他一个人静静。

跳跃烛火下，他看着口谕上的字，这时，一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问：“你就是大理寺卿陶默彰？”

陶默彰先是慌乱，缓过来后神色如常道：“本官正是大理寺卿陶默彰，汝意欲何为？”

褚江蒙着脸站在陶默彰身后玩味道：“刀都架在你脖子上了，你问我做什么？”

“杀老朽总要有个理由。”

“速将三皇子缉拿归案，按律处置，要不然你这大理寺卿也当到头了。”

“皇子刺杀案事关重大，岂能轻率决定，况此案并未审理完，如何将之缉拿归案？”

“我不要听这些，我只要你将三皇子定罪，让他永不能翻身就行。”褚江恶狠狠道：“给你明天一天的时间，要是你没有按照我说的做，我就让你的脑袋和身子分家！”说罢，褚江将刀撤走，隐入黑暗里。

次日。“殿下，正如你所料，陶默彰进宫面圣了。只是昨夜我走后还有一个蒙面人也进了陶默彰的房间，我在暗处听了，也是要挟陶默彰将您缉拿归案，那人比我还狠，竟拿陶默彰一家老小的性命相挟，不知道会不会是二殿下和何宰辅那边等不及了。”

陆云沉摇头，“二哥那边煽动舆论便足够掣肘陶默彰，若是再派人暗杀威胁便是过犹不及，他不会那么傻。”

褚江：“那会是谁？莫非是裴将军？”

陆云沉嘴角微扬，“四弟做的。此番该彻底将陶默彰激怒了，他这人年轻时就性子拗，不怕死，他不会按其他人想要的路线走的，他只会怀疑那个在背后操纵舆论和要杀他及全家老小之人，而我，不可能散布对自己不利的言论，更不可能要挟他杀了我自己。”

“可是证据都很充分，陶大人能有办法吗？”

“无论他有没有办法，我在他心中的嫌疑一定会减轻，他也定会全力证明我无罪。”

陆云沉话音刚落，苍彬便走了进来，“殿下，陶大人在圣上面前说昨晚夜审何业光，从何业光口中知道些其它隐情，打算下午当着众人的面再仔细审问，为殿下昭雪。”

那皇子府内的仆从还有寺院里的小沙弥若是陆云灼和何冉山的死士，从他们口中肯定无法找到突破口，但何业光不同，他不通人性，单纯天真，只要用对了方法，就极有可能问出点什么。

这场堂审不可谓不重要，满京都乃至天下人都在看着，而陆云沉却在开堂问审之前得到一个出人意料的消息——

何业光发疯撞墙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