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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运坊」的大堂里，叫嚣和起哄声比平日里似乎还要高，许多从来不沾赌的百姓路过红运坊门口，都忍不住想进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沐玖和云念秋的这场“旷世之战”刚刚进行到第三个回合，桌边就已经吸引了无数人前来围观。
不止是因为赌桌上的双方乃是两个样貌倾城的美艳姑娘，更是因为，这两个看似毫无赌场经验的女子，所贡献出来的这场赌局，实在是精彩纷呈，每一次的结果都出人意料。
无论云念秋开出多么小的点数，沐玖这边总能比她更小，而无论沐玖开出多大的点数，连不少赌场老手都认为胜算很大的局面，云念秋却总能以微弱的优势压上一头，匪夷所思，堪称绝妙。
接连输了五局，沐玖有点坐不住了，上一次输得这么惨的时候还是在上一次，她不相信自己的运气真的有这么差。
第六局，沐玖先开，她先是将骰盅掀起一个小缝隙自己偷偷瞄了一眼，然后猛然掀开，三个点数：「五」、「六」、「六」。
仅次于全场最大的三个「六」了。
“来吧，我就不信我这次还能输！”
在场所有人都盯着云念秋手里的骰盅，等待着见证奇迹。
云念秋深吸一口气，一下子掀开骰盅，全场瞬间沸腾了。
三个骰子，每一个都是「六」点向上。
“嚯！！！”
场边围观人的欢呼声险些把红运坊的房顶都给掀了，连云念秋自己都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一个劲儿拽她师兄林翰宁的衣袖。
“快看啊师兄我又赢了！你还总说我不行，我今天可是连赢了六局了！”
林翰宁像是怕自己多说话会扫了云念秋的兴，只是淡淡地笑笑说，“师妹真厉害。”
可沐玖就没那么开心了，只见她直接探过半个身子一把抓住了云念秋的手腕，检查着她手里的骰盅，满脸的不可置信。
“这怎么可能呢！”
可是下一刻，沐玖的脸色微变，抬头看了看云念秋。
“怎么啦？我可没有出老千哦！”云念秋得意地笑道，“还剩下最后一局了，我赢定了！”
沐玖缓缓松开了云念秋的手腕，把自己的骰盅往旁边一扔，“我不玩了。”
“什么！？”不止是云念秋，就连旁边围观的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经常来赌坊的人都知道，上了赌桌，规则大于一切，公然耍赖、半路脱逃可是行当里的大忌。
云念秋当然不愿意，“怎么不玩了？说好的七局定胜负，还差最后一局呢！”
“我不想玩了。”沐玖说完，收起自己的钱袋，竟然真的起身准备离开。
“喂！”云念秋紧跟着一步上前拉住沐玖的胳膊，“你怎么说走就走呢？你如果钱没带够我们可以商量嘛，大不了我不要就是了，你怎么能半路逃走呢？”
沐玖回头，冷冷地低头看着云念秋的手，“不玩了就是不玩了，你若再继续纠缠，当心我对你不客气。”
“你……”云念秋错愕地看着沐玖，脾气立刻也上来了，“你怎么这样！亏我在酒肆里还以为你是个爽快豁达的女子，才愿意和你交这个朋友，没想到你竟然这么输不起，我真是看错了你！”
周围人等也纷纷开始指责沐玖，沐玖却全然未曾在意，云念秋话音刚落，她竟然毫无预兆地猛然击出一掌，径直袭在云念秋的胸口上。
云念秋没有防备，硬生生吃下一掌，倒退了好几步，被林翰宁接在怀里。
这一动手可就热闹了，云念秋稳住身形后，气得小脸通红，“刷”地一声拔出剑来，“好啊，想动手是吧？那就让本姑娘好好教训教训你！”
说完，立刻举剑纵身一跃向沐玖刺了过去。
两个姑娘在赌坊并不算宽敞的大堂里大打出手，整个赌坊的客人几乎都围了过来看热闹，甚至有人直接就地取材，开了个盘口，吆喝着众人开始押宝，赌这两位小娘子到底谁会获胜。
动静闹得太大，很快就惊动了红运坊的大东家，人送名号“金爷”。
那人生得五大三粗，满身横肉，体型活像是一口水缸，听到动静，金爷黑着脸慢悠悠地从楼上走了下来。
“什么人胆敢在我红运坊撒野？”
众人见状，纷纷让路毕恭毕敬地称呼“金爷”，还有人悄悄小声说道：“这回可有好戏看咯，金爷近日以来心绪烦躁，已经一连几天夜不能寐食难下咽，赶上有人敢在红运坊里惹事，金爷想必要拿她们好好出出气了。”
另一人好奇问道：“金爷是遇到了什么难事不成？”
“你还不知道吗？前一阵子晋安城外青鸢剑派的掌门仇十里，和金爷对赌了一局，结果将青鸢派的三大宝物之一「南海夜明珠」输给了金爷。那南海夜明珠是何等宝物啊，结果金爷才高兴了没几天，夜明珠还没捂热乎呢，就被近日以来流窜在晋安城的江湖巨盗「探囊诡手」给偷走了。据说那巨盗深谙缩骨之术，金爷布下了重重机关，还是没能防得住。”
“怪不得，听闻这「探囊诡手」近日在晋安频繁作案，不少大户人家接连失窃，却没想到红运坊竟然也遭了殃。这刚赢到手的宝物转眼就丢了，也难怪金爷心绪郁结。”
众人正在窃窃私语，金爷这边已经派人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了解清楚。从林翰宁的口中得知，那公然抵赖寻衅滋事的女子名为沐玖，所属门派为天元道，乃是跟着谢离尘一道前来为仇掌门贺寿的，便当即派人前往青鸢山请谢离尘前来。
天元道在江湖中的地位举足轻重，金爷也不敢私自处置。但他经营红运坊多年，与朝中江湖都有往来，也不是吃素的，此事务必要向谢离尘讨个说法。
而正在动手过招的两个姑娘，对那体态肥胖硕大的金爷视若无睹，将赌坊中的桌椅砸了个七七八八，仍然不分胜负。
忽然间，沐玖的身影如鬼魅般消失在云念秋面前，下一刻便出现在了她的身后，身影之快令周围人不断发出惊呼，只见虚空之中一掌带着劲风毫不犹豫地击出，正中云念秋的脊背。
云念秋单薄的身体登时飞出几丈之外，手上的剑也脱了手，倒在地上脸色惨白，胸口一痛，“噗”地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
“师妹！”
8
林翰宁匆忙上前，将云念秋从地上扶起，却见她气息紊乱，头一歪，昏迷过去不省人事。
沐玖冷眼站在一旁收了手，林翰宁抬头冲她怒骂道：“你这妖女！我师妹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定然不会放过你！”
妖女……已经好久没有人用这个词骂她了，沐玖抬手掏了掏耳朵，“本座……本姑娘随时恭候。”
好险，一听到「妖女」这个词，职业病差点犯了。
而此时的青鸢山上，谢离尘茶饭过后，正在客房内闭目养神，调息内功，忽听得门外传来敲门声。
“谢公子，晋安城里红运坊的伙计求见。”
红运坊……云念秋所说的晋安最负盛名的赌坊，莫不是沐玖出了什么事？
将来人请入房内，便听得对方焦急地说道：“谢公子，那名为沐玖的姑娘可是与你一道的？你快去看看吧，那姑娘在赌坊里公然抵赖，输了钱不肯认账，还动手打人，简直无法无天，我们东家请谢公子前去主持公道。”
谢离尘眉头紧皱，早就知道沐玖顽劣不堪，没想到竟然会惹出这么大的祸端来，便片刻不敢耽搁，立刻跟随那伙计下山而去。
沐玖见云念秋已经昏迷不醒，便不再恋战，转身欲走，却被红运坊东家金爷拦了下来。
“姑娘，我这红运坊是开门做生意的，姑娘不讲规矩在先，出手伤人在后，砸了我的生意，就这么离去怕是有些不妥吧？”
沐玖双手负于身后，扬头，“那你想怎样？”
“至少应当如数赔偿在下的损失，再向那位公子赔礼道歉，请大夫来医治被你打伤的姑娘，并且承诺今后永不再踏入我这红运坊半步。”
沐玖淡淡一笑，“钱，我没有，歉，我也不道，至于你这红运坊，我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你能奈我何？”
“你……”金爷被噎得一时哑口无言，似乎是从未见过如此泼皮无赖的女子，此时红运坊门外一记清冷的声线传来：
“我竟然都不知道你有如此能耐！”
众人寻声望去，见是一位气质出尘、清冷俊朗的青衣公子，板着脸快步走进大堂内，向金爷抱拳道：“在下天元道谢离尘，见过金爷。”
“谢离尘……原来他就是谢离尘。”四周有人私语，“阳元真人座下的得意弟子，果然生得不落凡尘……”
“谢公子，久仰大名。”金爷回礼道，“金某虽不涉足江湖，但素来敬仰天元道的名声和义举，却不知道，天元道是从何时开始，竟招纳这等性情卑劣、言而无信、溜奸耍滑之徒的？”
“莫不是天元道如今招收弟子开始看脸了？”
谢离尘被金爷说得脸上挂不住，斜瞪了沐玖一眼，却见她依旧有恃无恐，只能强压下火气说道：“金爷，此事是我天元道弟子言行有失，在下先行赔罪，金爷的损失在下会如数赔偿，至于云姑娘……”
他走到云念秋和林翰宁的身边，“林兄，请恕师妹莽撞，在下会替云姑娘请大夫诊治伤情。”
“不必了。”林翰宁将云念秋打横抱起，“谢公子有这功夫，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清理门户吧！”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抱着云念秋走出大门，向青鸢山的方向离开了。
谢离尘连连向金掌柜赔罪后，又赔了银两，并且拿天元道的名声做保证，这才算勉强了事。
一回头发现沐玖已经一个人溜溜达达走出去好远了。
“你站住！”谢离尘几步追上沐玖，眼神冷得让人不寒而栗，若不是因为对方是个女子，谢离尘此时恐怕已经动手了。
“你就没什么要解释的？”谢离尘强压怒火，想听听她是不是还另有隐情。虽然认识时间不久，她奸诈狡猾倒也不假，可谢离尘总觉得她不会无缘无故做这样的事。
“解释什么？”沐玖无所谓地背着手向前走，还不忘四处打量着街道两旁摊位上的各种小玩意。
谢离尘深吸一口气，“你好赌也就罢了，愿赌服输的道理难道也不明白？输了钱不认账反而出手伤人，那云姑娘何事得罪了你你要将她打成重伤，仗着自身有些武艺便不分青红皂白随意伤人，你还不知错？还敢问我解释什么？”
他看起来真是气急了，语气已经尽量克制却还是咄咄逼人。沐玖听罢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地看着谢离尘。
“我本就是如此，谢公子，你难道是第一天认识我吗？”
“你……”谢离尘怒瞪着双眼，是啊，他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沐玖，早在苍州郑府，她便设计推动两位公子杀害郑庄主，事后，谢离尘曾警告过她，若下次她再不择手段地害人，谢离尘绝不姑息。
“我早就坦诚过，我习武就是为了仗势欺人、横行霸道，谢公子该不会是以为，我们相识几日，就已经变成一路人了吧？”
谢离尘脚下一虚，不知为何竟感觉心尖一痛，当机立断地拔出剑来，直指沐玖的喉咙。
“你要杀我？”沐玖面无表情地问道。
“没错。”谢离尘稳稳地持着剑，“我早就警告过你，天元道本就是以维护世间公允为己任，你如此行径，肆意猖狂，为非作歹，与那无界之地的各路魔教恶徒又有何分别！”
沐玖的目光骤然冷了下来。
“魔教恶徒……”她慢悠悠地重复着谢离尘的话，“是不是在你眼里，所有来自无界之地的人，都是十恶不赦、死有余辜、你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
“那是自然。”谢离尘毫不犹豫地答道。
“好……很好……”沐玖冷笑出声，一步步走向谢离尘，“既然你觉得我与那些十恶不赦之徒别无二致，那就杀了吧。”
剑尖抵上了沐玖的喉咙，可她却依然不停，谢离尘眼中戾气登时消散了大半，满眼惊慌地一步步往后退。
“你做什么！你疯了吗！”
“我做什么？当然是让你杀了我啊，你在怕什么？是怕自己杀错了人，还是……你根本就下不了手？”
谢离尘在那一瞬间发觉沐玖变得格外陌生，嘴角依然含笑，却令人不寒而栗，仿佛真的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妖女。
“你站住！！”谢离尘嘶吼。
“我偏不。”沐玖继续一步步向前，剑尖始终保持在距离她咽喉一寸左右的位置，只要谢离尘后退的动作悄悄迟疑，剑刃便会刺穿她的喉咙。
疯了，真的是疯了！谢离尘感觉不止是沐玖疯了，连他自己也要疯了。
明明是自己信誓旦旦地说着决不姑息，可事已至此，他竟真的下不了手。
两人你退我进地僵持了好久，最终，“咣啷”一声响，谢离尘颓然将剑落下，满脸的怨愤与不甘，闭了闭眼。
“你赢了。”
“我杀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