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字号上房，宽敞整洁，燃着淡淡的熏香，还准备了上好的茶水以及沐浴用的木桶。

沐玖让店家帮忙备了热水，自己则是将鞋袜从脚上脱了下来，舒舒服服地往上床一躺。

真是自在，寄人篱下的日子沐玖不过才尝试了不到一个月，感觉自己都快要憋出毛病来了。

像现在这样，洗个舒服的热水澡，然后有好酒有好菜地填饱肚子，再美美地睡上一觉，这样简单的日子，沐玖渴望了不知多少个年头。

即使现在没有人再能随叫随到地供她差遣，也没有每天一睁眼便看到无数人臣服在她的脚下卑躬屈膝，但至少，她是自由的。

从那个充满尸山血海的地狱里爬出来，人间烟火胜于无数。

水打好后，沐玖褪去周身衣裙，搭在浴桶旁围着的屏风上，纤细的白足踏入荡漾的水波中。

屏风后雾气氤氲，晶莹的水珠滚过细嫩的肌理，微香弥漫，屏风上映出婀娜的剪影。

沐玖撩动着水花，冲洗过修长的脖颈，左肩锁骨下方，一条狰狞的疤痕清晰可见。

犹如在光滑细腻的白瓷表面陡然出现的一条狭长裂缝，不知在何时便会彻底碎裂开来。

沐玖的指尖轻轻抚摸过伤痕，一瞬间有些恍惚。

窗外夜色浓重，微微张开的窗棱缝隙间，一只震着透明金翅的“蝴蝶”翩然而入，不偏不倚正停歇在沐玖挂在屏风上的衣裙上。

下一刻，房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沐玖动了动耳朵，了然一笑，纤长的手臂从水中抬起，扯过衣裙，然后“哗啦”一声从木桶中跃出，动作利落地将衣裙披裹在身上，湿漉漉的头发甩至脑后。

谢离尘在门外等得不耐烦，稍显急促地又敲了一次，手还没放下，房门“吱呀”一声突然打开了。

“你……”谢离尘一句质问的话堵在嘴边，硬生生地咽了下去，耳边像是有一道惊雷炸开，震得他半天回不过神来。

房门内的沐玖，斜斜地倚靠在门框上，周身的水汽尚未消退，面颊白皙里透着红润，身上只披了件单薄的衣裙，被水浸湿后覆盖着的肌肤若隐若现，两条雪白的小腿下，一双莹足赤｜裸着地，地面上的一串水珠来自于湿漉漉的发梢。

谢离尘只觉得喉咙发紧，头晕目眩，片刻后立刻慌张地低头移开目光。

“谢公子，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这么执着地对我紧追不放，是有什么事吗？”

当然有事！没事谁会大半夜的追到此处！可谢离尘现在满肚子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断案时雷厉风行的谢公子此刻像是被人施了定身咒，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棉絮，干涩得厉害，长了几次嘴硬是没吐出一个字来。

沐玖不觉暗自发笑，“不说话？那我可就要闭门送客了？”

“等等！”谢离尘抬手倚住房门，却在抬手的瞬间又立刻低头，磕磕绊绊地说道：“你、你一个姑娘家，穿成这副样子见男子，到底还有没有点羞耻之心？”

“哈？”沐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谢公子，搞搞清楚，是你三更半夜独自一人来敲我的房门，到底是谁不知羞耻呀？”

“我……”谢离尘自知理亏，和沐玖理论他就几乎没占到过什么便宜，经常被一句话噎个半死，就在此时，楼下前来送酒菜和面条的店小二端着食盘噔噔噔地上楼了。

“呦，客官，您就是方才这位姑娘所说的‘俊俏公子’吧？”，店小二上下打量了一遍谢离尘，“果然俊俏，姑娘好眼光！”

谢离尘：“……？”

“小的再去给您二位多添一副碗筷？”

“不必了。”面对除沐玖外的旁人，谢离尘说话都利索了不少，“我和她不熟，我也不是来吃饭的。”

待店小二放下酒菜离开后，沐玖冲着桌子扬了扬下巴，“真的不坐下一起喝一杯吗？本姑娘可难得大方一次。”

谢离尘摇头，言归正传，“我来找你，是有事要问你，你……”

“你能不能先把衣服穿好？”

沐玖噗嗤笑了一声，瞄了瞄谢离尘通红的耳尖，“好，谢公子稍候。”

说完，她便怀抱着衣物走到了屏风后面，谢离尘背对着屏风而立，房间内四下寂静，只听得见屏风后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听得谢离尘坐立难安，紧握着剑柄的手指指尖，都捏到泛白。

待沐玖穿好衣服，从屏风后走出来，谢离尘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看她一屁股坐在桌边，打开酒坛，痛痛快快地连饮了几大口。

“你叫沐玖？”谢离尘问道，“郑月甫之死，是你在背后推动的吧？”

沐玖连眼都没抬，埋着头吃得狼吞虎咽，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何以见得呢？”

看到她这副有恃无恐的模样，甚至让谢离尘有了一瞬间的犹疑，怀疑自己是不是猜错了，可转念又一想，不能再被她带着思路走，她嘴里的话，能有几句是真的。

谢离尘清了清嗓子，“其实我一直有一点想不通，如果说是郑府的两个少爷合谋杀了郑月甫，郑修文动手杀人，随后郑修远协助其分尸抛尸，那么他们就不害怕当晚你去郑月甫房中添香时看出些什么端倪吗？毕竟死人与活人终究不同，这其中的风险着实太大。”

“但是，如果你也是他们计划中的参与者，亦或者是早就知晓内情，那情况便会变得简单多了。”

沐玖咽下一口牛肉，又给自己倒了杯酒，笑道，“或许就像你所说的，当晚卧房内光线太暗，我一时间没看清楚，不也在情理之中吗？”

谢离尘摇头，“你作为当晚最重要的人证之一，如果提供的证词稍有破绽，他们的计划便很难推进。我记得之前问过你，明明每晚郑月甫卧房中的安神香只需燃半个时辰，可那晚一个时辰后却依然没有燃尽，现在想来，你是故意将那晚的剂量加大，以掩盖卧房中刚刚杀人过后遗留的血腥味吧？”

沐玖“啪啪”地拍了拍手，“不愧是天元道出类拔萃的入室弟子，我这点小伎俩，果然瞒不过谢公子的眼睛。”

谢离尘眯起双眼，放在腰间剑柄上的手不动声色地收紧，“这么说，你承认了？你利用郑修远对你的垂涎，故意抛出以黄金千两为聘的条件，让郑修远急于想要霸占郑家的家产，然后与他们二人合谋，杀害了郑月甫。”

“合谋？”沐玖连连摇头，“不不，我怎么会跟那种蠢货合谋呢，我只不过是顺水推舟，稍加引导罢了，此事本就是他们兄弟二人贪得无厌，自己起了杀心，郑修远只是让我稍稍配合而已，他还承诺我事成以后紧接着便会杀了他大哥，让我当未来的郑府夫人呢。”

沐玖说罢耸了耸肩，“可惜，我没兴趣。”

话音落下，那通体玄黑带有赤色花纹的利剑“唰”地一声应声出鞘，剑尖抵在了沐玖的脖颈上，谢离尘沉声喝道：

“说，你到底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