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闻谢离尘所言，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别说那些曾经在外闯荡过的江湖人士，哪怕是一众常年深居在郑府内的下人杂役，闻之皆不约而同地脸色骤变。

在中原之地，无论是江湖中人还是市井百姓，公认天元道为中原武林第一大门派，执掌江湖，行侠仗义，而与之相对立的，便是那传说中的「无界之地」。

以中原边界的凌兰河为界，河东为中原之地，河西地处荒凉，人烟稀少，不受中原管辖与制约，被世人称之为，无界之地。

相传，无界之地共有五座主要城池，分别为:东临西苍南闻北溟中玄通。

五座城池互相独立又互相制约，各自拥立城主，五位城主中为首者，被称为无界圣主。多年以来，中原人士谈无界而色变，只因汇聚在那里的皆是世人眼中的邪魔外道，亦或是修炼内功走火入魔被武林正道驱逐的阴险狡诈之徒，没有了立足之地，不得已才会逃往凌兰河以西，从此便销声匿迹，几乎没有人再回来过。

传言沸沸扬扬，五花八门，却鲜有人知道，那传说中的无界之地，究竟是一副怎样的光景。

只是听市井中见多识广的说书先生所言，说那无界之地尸山堆积，血流成河，几座城池皆隐藏在无尽的群山之中，常年空气污浊，烟瘴弥漫，遮天蔽日不见阳光，活人进去都要脱一层皮。

是真正的人间炼狱。

亦是中原人士多年来口口相传的魔教之所。

数年前，被人称之为魔教的无界教徒，曾经与中原武林缠斗厮杀不相上下，搅得天下一片血雨腥风，百姓叫苦不迭，直到天元道崛起，登上武林至尊之位。

那一年，当时的无界圣主倾尽五城之力，与中原武林决一死战，最终战败于天元道上任掌门之手，因此魔教中人被尽数驱逐出中原境内，退居凌兰河以西，双方约法三章，以凌兰河为界，互不侵犯，永不越界，魔教众人皆不可再踏入中原半步。

自此，江湖上才迎来了几年的安稳太平。

“王染……现任无界圣主王染……她不是已经死了吗？”人群中有人轻声呢喃道，声音都变了调。

若说近几年江湖上令人最恐惧、最忌惮、最恨不得让其早死早超生的名字，王染绝对当居榜首。

相传此女子素性奸诈，杀人如麻，喜怒无常，心狠手辣，以一己之力震慑其余四位城主稳坐圣主之位。也有人说，那狠戾决绝的蛇蝎心肠，竟是隐藏在一副倾国倾城的皮囊之下，使无数人甘愿倾倒甚至愿为她双手奉上自己的性命。

但传言终究是传言，中原人士，却无一人见过王染的真实面目。

谢离尘点头，“不错，三个月前，无界与天元道之间的那场大战，王染死于我师伯重元真人之手，而这梵音剑，想必就是在那个时候流落于江湖，没想到竟然辗转到了郑庄主的手里。”

而现在，梵音却又再一次下落无踪。

“听说那把剑邪性得很呐，普通人触碰便可被夺心智，轻则失忆昏迷，重则直接走火入魔，理智全无，大开杀戒啊。”

“这么说来……如果老爷曾经接触过这把剑，那会不会是被这剑夺了心智，自杀而亡的啊……”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众说纷纭，即使王染已死，可如今再提起她的名字以及她手里这把妖异至极的魔剑，还是令人心有余悸。

阿九饶有兴趣地抱着肩膀在一旁听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这叫什么？这就叫我虽然已不在江湖，但江湖依然有我的传说。

吃瓜吃到了自己头上。

数年未踏足过中原之地，不难预料王染在中原的名声定然不会太好，“江湖第一女魔头”、“杀人不眨眼的魔教圣主”、“为害武林的最大祸根”，帽子扣得一个比一个大。

甚至就连梵音，也被以讹传讹，传地神乎其神，如同天降神兵一般。

阿九忍不住嗤笑一声摇摇头，不得不说，这武林中人三人成虎编故事的本事，真是一绝。

听着众人脑洞大开，在离谱的道路上一路狂奔，谢离尘适时地出言打断：“梵音能夺人心魄之言只是道听途说，从未有人证实，不可轻信。况且就算郑庄主是自杀而亡，又如何能在死后自己给自己分尸。”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语塞，只有阿九闻言一笑，心道总算还有个长脑子的人。

“二公子。”谢离尘说完，锐利的目光转移到郑修远的身上，“既然世人都传那梵音乃是妖剑，避之不及，可你方才看起来，似乎是对它颇为在意。”

“这……”郑修远方才突然看到暗室内几乎被人搬空，情急之下没顾上许多，现在被谢离尘质问，他无从辩解，只能把心一横，梗着脖子强词夺理道：“是又怎样？那梵音是何等的神兵利器，三月前的大战，女魔头王染用它，一人对抗武林大小门派掌门共一十七人，丝毫不落下风，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就算它曾是王染的佩剑又如何，试问武林中人又有谁不想将这样的利器据为己有！”

谢离尘皱起眉头，其他人就算不敢明说，可心里无不冒出两个字：无耻！

世人就是这样，一边高高在上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将别人批判为“邪门歪道”、“魔教妖人”，一边又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也可以手握同样的权利，站在武林之巅俯视众生。

人们批判他人，往往是因为自己没能拥有。

谢离尘懒得再与郑修远争辩，只是梵音又再一次失踪，不知又会在江湖上掀起什么难以预料的风浪。

大少爷郑修文点燃了一盏油灯，提着率先走进暗室，其他人等也纷纷跟了上来。

偌大的暗室里，此刻显得空荡荡的，郑修远像是还不死心，在暗室四周墙壁和地板上敲敲打打，似乎想找找看还有没有其他空间和入口，他实在是不甘心他老子曾经那满满一屋子的奇珍异宝，竟然就这样不翼而飞。

可令他失望的是，整间暗室，除了入口处，再无其他机关。

在那仅剩下的几箱金银财帛中，众人找到了一封郑月甫留下来的亲笔遗嘱。

看来郑月甫早就预料到自己的病症已无药可医，时日无多，早早便写好了遗嘱。

借着油灯的光亮，遗嘱上的字迹清晰可见——

「吾郑氏月甫，生平数十载，历经起伏，尝尽冷暖，幸年少时得贵人相助，积累下绵薄家业，本可安享晚年，然天不遂人愿。吾深知吾已伤入骨髓，无药可医，世间唯有一法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但吾已时日无多，生机难寻，若天意如此，吾唯愿完成此生唯一憾事。

江氏问柳，与吾年少相识，情投意合，曾立誓相伴余生。然吾迫于形势，终有负于卿。吾与江氏之女清婉，自幼命苦，吾未尽为父之责，深感痛惜，遂决意将暗室中所余珍宝财物尽数留予清婉，唯愿吾女此生平安喜乐，一生顺遂，余愿足矣。

郑月甫绝笔」

落款处，加盖了郑月甫本人的印信。

众人已经知晓了清婉的身世，对此不再惊异，只是令人奇怪的是，郑月甫的遗书中，竟然丝毫没有提及郑夫人和他的两个儿子。

郑修远看完遗书后气得咬牙切齿，郑修文的脸色也同样不好看，至于郑夫人，光靠眼神，就险些把清婉给生吞活剥了。

“果然……这个老东西……果然是要把遗产都留给你这个贱人！我们也是他亲生儿子啊，他把我们当什么？有他这么当爹的吗！”说完转过身，狠狠一脚踹在了箱子上，让里面装着的财帛顷刻间散落一地。

清婉冷眼看着郑修远发疯，冷笑道：“平安喜乐，一生顺遂……说得倒是轻松，他难道以为，留下这些东西给我，就足够弥补他的罪孽了吗？二少爷，这些东西我分文不取，你如果想要尽可以全数拿走，我还是坚持我之前的条件，我只要我娘的遗物。”

“拿走拿走，想要什么拿着赶紧滚蛋！老子就不明白了，我们两个亲生儿子，凭什么就比不过你这么个跟外室生下来的野种！”郑修远气得连连摆手，口中污言秽语。

“别急。”谢离尘抬手拦住清婉，“清婉姑娘请留步，在下稍后还有些事情需要向姑娘求证。”

“姓谢的，你到底还有完没完？”郑修远被气得失了智，逮谁咬谁，瞪着谢离尘，“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天元道的人，表面上自诩什么名门正派，行侠仗义，实际上不过就是些沽名钓誉之徒！去年你师伯重元真人想让我家老爷子出资修建什么狗屁英雄殿，被我家老爷子拒绝了，今年又想搞什么花样？说白了你千里迢迢赶来苍州，不就是为了我们郑家的这万贯家产吗？现在好了，全没了！你还留在这干什么？还不趁早滚回栾州去！我们郑府的事，轮不到你插手！”

这郑修远接连被谢离尘撞破他窝藏的鬼胎，早就看他不顺眼，全然忘记了当初曹管家质疑谢离尘一个外人不便插手时，自己还曾装模作样地替他辩解，眼下只想尽快解决掉这个麻烦，以绝后患。

谁知话音刚落，谢离尘突然眼色一冷，眨眼之间便以众人难以捕捉到的速度飞跃到了郑修远的身前，玄色的剑尚未出鞘，剑身却死死抵在了郑修远的喉咙上，逼得他接连倒退了数步。

“你、你要干什么？”

“郑修远，看在你是郑府二公子的份上，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若再在我面前出言不逊，辱我师门，我定将你碎尸万段。”

谢离尘本就生得面色清冷，如今眼中已是杀气纵横，众人纷纷感觉到，本就阴暗的密室里，阵阵诡异的寒气袭来，想来是阳元真人的独门心法「引冰决」，不由得屏息凝神，浑身寒毛直竖。

天元道的关门弟子可不是说笑的，每代成千上万名弟子中只有寥寥几个佼佼者，万一真惹恼了他，在此大开杀戒，只怕郑府上下连只活的苍蝇都飞不出去。

阿九伤脑筋地暗道了一声“麻烦”，亏自己刚刚还在夸这小子“有脑子”，怎么一涉及到他那尊贵的师门就像被人夺了舍！

到底还是太年轻，沉不住气啊。

剑拔弩张间，突然“咣啷”一声脆响，打破了这紧张的氛围。

谢离尘斜眼看去，看到暗室门口的阿九，一脸尴尬地杵在原地，而那个除金银财帛外的锦匣，咣啷啷地翻滚在了地上。

那锦匣在众目睽睽之下翻滚了两圈，“吧嗒”一声匣盖打开，露出了里面一张陈旧的牛皮。

阿九讪讪地挠了挠头。

“不好意思哈，手滑，你们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