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万叶对苏方木的伤口无从下手，她做不到干脆利落地将穿透苏方木身躯的触手拔出。她不清楚自己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去问苏方木疼不疼。

触手穿透人类的躯体，不可能没有一点痛觉。苏万叶手中的利器快要脱离手掌掉落，她条件反射地握紧从手掌中下滑的刀柄，不允许能够保护自己、掌控时局的武器离手。

苏万叶脑子里的想法转换了千百回，她仍旧忍不住问苏方木。“苏方木……你疼不疼？”

“嗯？什么疼？”苏方木身边威胁到她的异兽死去之后，她有时间思考在哪一截触手斩断，“谁疼了？你疼了？”

苏方木手中的利器抵住触手，来回三次更换位置，最终选择一个地方干脆地砍下。

触手的整齐横截面颜色暗沉，一点腐烂气味已经生出来。苏方木瞥一眼不知道在思考什么的苏万叶，没有半点迟疑用空着的手握住胸前露出的一截异兽断肢。

她的手掌正好能够握住胸前那一截，不会让异兽的断肢在忽然抽出来的时刻从手掌脱落，不会推得更进入伤口处。

苏方木忽然意识到从这一个端口往背脊方向推动是一个取出触手的方法。不过，现在拔出来，胸口那一处会出现一个窟窿。

很难看啊。

“苏万叶你去把那只异兽体内的结晶挖出来。”苏方木的大脑在飞快转动，她和苏万叶一起斩击的异兽，异兽结晶交到苏万叶手中比落到她手上要好。

从苏方木身上伤口流下的血液中夹着一点暗色，铁锈的味道漫开。

“我带你去处理伤口。”苏万叶没有动起收集异兽结晶的心思，她犹豫一会儿，又比对一下自己和苏方木的身形，“我背你出去。出口外面一定来了很多向导和处理后续问题的人，你的伤口必须快点处理。即便没有刺中心脏——”

“你不拿？”苏方木转身对着苏万叶露出困惑的表情，她迈开脚步朝一步之遥的异兽走去，手起刀落刷刷两下剖开异兽的身躯，动作十分熟练地找到异兽体内闪闪发亮的结晶。

苏万叶望着苏方木单薄的背影，低头瞧一眼关键时刻发挥巨大作用推动苏方木的赤狐。如果没有赤狐最后推动那一下，循着触手的轨迹会正正好穿过苏方木的心脏。

苏万叶一时没有想起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重要的事情是帮苏方木处理伤口，还是……

不，不对。

苏万叶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可是她没有及时抓牢。环绕在这附近的不详气息并没有退散，她迫切的要想起遗忘的细节，不经意朝背后一瞥，发现完好无损的触手似乎受到什么刺激一般弹跳起来。

苏方木的动作反应比苏万叶要快，她以此感到自豪。“苏万叶，这次我比你快。”

即便是没了动静，巨大石块背后的人群不敢轻易靠近，以免被卷入没有停止的战斗。苏方木站在断垣残壁上用武器尖端挑出结晶，胸口处的断掉的触手随着她的动作对伤口造成钻心的疼痛。

结晶表面还沾染着异兽体内的墨汁和其余液体。苏方木只是把结晶从异兽的血肉中剥离出来，使用刀尖用力推向苏万叶。

这个时候，苏方木没有一点犹豫地抽出胸口的触手断肢，溅出来的血液飞到半空中短暂的停止不动。刀影从飞溅的血珠子中间破开，在空气中化出数道残影，而后传来破空声和腐肉隔断的声音。

苏万叶及时转过头看见地上新添加的断掉的触手，以及苏方木身上添上的几个空洞。

即便身上多了几个窟窿，苏方木仍然坚持站立在苏万叶面前，刀身多了粘腻成丝的异兽□□。她用力把刀尖抵在地面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为什么？”苏万叶的声音颤抖地厉害。苏方木的影子落在她跟前，从她头顶落下正正好将苏万叶收藏进影子里。

苏万叶此时此刻十分悔恨，她的记忆出现偏差，没能够及时回想起这个细节。如果她能够早一点反应过来 ……

苏方木不会再一次收视率。

苏万叶知晓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询问苏方木这么做的原因，可是她真的很想知道答案。

苏万叶：“为什么要救我呢？”

苏万叶是做好赌上一切去帮助苏方木的准备。

“苏万叶你快点把这个收好。”苏方木没有把结晶遗忘，她再一次提醒苏万叶把这颗晶体收好。上一次由苏方木击败的异兽，晶体大概率是落到院长手里。

不管怎么说，东西落到院长手中，苏方木觉得很憋屈。

苏万叶向苏方木寻找答案的眨眼间，她面前的哨兵仿佛失去痛觉一般迅速拔掉断肢。苏方木身上的几个窟窿严重地刺激到苏万叶的神经，她对自己的厌恶和憎恨再一次达到顶峰。

我什么都保护不了。

“你说过把我当做第一顺位。”苏方木没有等到苏万叶的回应，她微微侧过头用余光往背后的向导扫一眼。她体内的血液在流失，眼睛看见的景象模糊，快要喘不上呼吸。

她没办法忽视苏万叶身上笼罩着的丧气。

不能放着不管啊。

苏方木做足了心理准备，艰难地开口对苏万叶说出两句话。第二句话更是难以启口。“我不能看着你死。”

你死了，我不再是哪一个人的第一顺位。

苏方木内心深处的想法不能够对苏万叶说出来。只要她没有说出来，没有任何人知道苏方木曾经因为苏万叶一句简单的话语动摇。

苏方木不能眼睁睁地望着自己走向另一个人。不管苏万叶对苏方木说出这句话是真情还是假意，这都不能够成为苏方木靠近对方的理由。

越是缺乏爱，越容易在她人给予来路不明的爱与温情中沉沦。苏方木心想，倘若真的是因为缺失一种被人看重的想法，唤来其他人的关注和关心，未免太容易上当了。

“我……”苏万叶低头从身上的口袋中拿出绷带和止血的小瓶子原地为苏方木止血。她面上平静地给苏方木处理伤口，内心过多地斥责己身，“我不值得你这么做。你应该多爱惜自己。”

“值不值得我说了算。”苏方木的意识开始涣散，好像在逐步从头脑中抽离出来。她没有过多的力气去思考苏万叶的赤狐为什么会听她的话，一如她的精神体听从苏万叶的命令一样是未解之谜。

她看见糊成一团马赛克的红色移动物体衔住晶体，身体缓慢滑跪在地上，喃喃自语道：“哪怕你对我说的‘苏方木是苏万叶心中第一顺位’是一个谎言，劳烦你把这个谎言圆到我死去。”

身体的疼痛和内心的虚无感在这一瞬间被扩大无数倍。苏方木感觉到生命的一点一点流逝，绷不住冷漠在盼望最后能有一个人陪在身边。

所以，她愿意坐在707度床铺上等待柳白的破墙出现。

哨兵群体多数是骄傲的。她们有着比其他人敏锐的无感和强大的实力。

当有一天，足够的实力无法为自己所用，无法越过对未知的惧怕，难以接受真实的自己时……

正是经历过同样的事才能够具备相同的情感，才可以共情同处困境的人。

[苏枋！]

找回一点理智的[柳白]情急之下呼唤出苏方木的另一个“名字”，声音直击苏方木的灵魂深处。

那一瞬间，苏方木仿佛回到过去与柳白等人并肩作战的日子。苏方木到前线报道的第一天，填写信息的哨兵误把苏方木的名字写成苏枋，每次训练点名查人数不多不少，一点苏枋的名字没人出列认领个人物资。

苏方木的生活物欲低下，别人一个月两支都不够用的向导素，她能磨蹭用半年。如果队长没有逐个清点人数，查验第一次物资领取多出一个登记名单上的苏方木，苏方木怕是真能混到半年后戳穿真相。

填写苏方木个人信息的哨兵避免不了挨罚。苏方木另一个名字[苏枋]正式被队友按在她头上，用作绰号、代号来喊。

苏方木不计较这件小事。苏方木也好，苏枋也好都是同一种植物，四舍五入算得上是同一个人，也就是她。

[快躲开！]

苏方木反射性地按照[柳白]的提醒做出动作。过去和现实交错的混乱逼得苏方木一阵恍惚，掌心粘腻的触感似血，又似异兽的血肉。

苏方木不害怕别人的绝情，凭什么别的人要那么在意她。苏方木不喜欢旁人妄自闯入她的世界，越过边界管她的事，所以她不会过多的要求其他人依照[苏方木]的想法做事。

对旁人心存幻想和期待是一件折磨苏方木的事。于她而言，一直的浪漫，过多的期待只会推着[苏方木]走向毁灭，将[苏方木]溺死。

从一开始，苏方木就明白这个道理。即便知道，苏方木依然接受曾经的队友给予的希望。

后来，幻想与希望破灭了。

“这不是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