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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试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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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话语从穹顶上传来,在层层木梁榫卯间反复回荡着,飘渺轻扬,使人如聆纶音。

那根白绫忽然间便拉直了,好像施加了极细微的扰动,一滴幽蓝的水沿着绫面滑下,转瞬间便在众人眼前溅出一道光洁的人影。

女子素手过头,攀在白绫之上,雪肤玉脂,几乎与绫同色,霞姿月韵,着一身星蓝绢衣,乌发如瀑,披散在身后。

她臂绕白绫,悬于虚空之中,居高临下地望着,目光平淡而柔和,将众人尽收眼底,又仿佛眼中空无一物。眉宇恬然,大有拈花一笑之慈悲。一只裸足,玉莲般踩在薄訏谟那锏尖之上。

塔内无佛,阙顶有仙。

女子伸手,朝着薄訏谟点了点。

薄訏谟松了锏,插回腰际。他走上前,将那女子轻轻托抱住,略无轻慢狎昵之情,如同抱着一尊瓷像。女子靠在他胸前,悠然从容,两只赤脚高高翘起,如倚莲座。想来已经是受惯了别人的照顾。

她指了指火塘边上的板凳,薄訏谟将她抱过去,小心地放在上面。老王顾不得那许多,便第一个膝行向前,拖抱着他侄子,带着哭腔道:“堂主……”

女子看了一眼那昏晕过去的汉子,轻启朱唇,柔声道:“无事。”

便这一句,就如金丹圣水,老王感激涕零,连连道:“多谢堂主!多谢堂主!”

堂主?

能在天地会称堂主的,唯有一人。

那便是天地会会首,忠义堂堂主,乐佚游。

这名字,在朝堂上怕是无一人晓得,可在民间,却尽人皆知。

乐佚游原是名医世家乐氏之女。乐氏家在蜀中谨慎为医百余年,济世救人,名动川蜀。传闻其家中妙方可生死人,肉白骨。奈何二十余年前,横遭大祸。全族男丁,十二岁以上者尽数枭首。女人充没官妓,医术秘方尽被抄没焚毁,家道中落,不复兴焉。

乐佚游受训成为一名舞伎,技艺高超绝伦,及廿余岁,艳名已然远播大江南北。然十年前,江淮突发瘟疫,一传十,十传百,竟无大夫可医,伤亡弥重。三人行未十步,横路忽死两人。时人人自危,家家携眷外逃,十室九空。乐佚游独留城中,以白纱覆面,携金针丹药,与民治之。研成“去瘟汤”,竟克之。

待到瘟疫除尽,江南安乐。鸨母携人而归,城中只不见乐佚游。她本是罪臣之女,若是逃失,则看管者亦有同罪,就谎称是染疫去世。贵胄风流,无不惋惜香消玉殒。而城中百姓感念其恩德,皆说是乐佚游是九天仙女下凡托生,瘟魔既除,便坐化归天。家家户户,尊其为无面菩萨,设神位庙宇,日日祝祷,焚香供奉不绝。

而由西厂搜罗到的情报,得知乐佚游并未去世,而是在救人之时与天地会的头目相识,被引入会中,逃得自由了。她不知从何习得一身精妙武艺,凭借那出神入化的好医术,最终竟成了堂主。苏逾白当日听得属下密报,未多留心,只是将卷宗转于丙火阁,让孟家处置江湖中事。却不料于今日见了真人。

这乐佚游以舞成名之时,已然是数年前之事,比苏逾白还要大上不少,怎么着也得年近四十。可如今看来,面容清丽,仪态妙绝,仍同少女一般,唯有一股雍容自持之气,仿佛历经沧桑,叫人不敢小瞧了去。

乐佚游坐在火前,徐徐道:“天地会本是千首一心,兄弟姐妹相互扶持,各位年长,本该是佚游的叔叔嫂嫂,若还要跪着,便是折煞人了。”

老王慢慢起身,将这话译为侗语与诸人听。地下的人便都起来坐了,目光无不恭敬热切,当真是极敬爱这堂主的。便连原先在堂外磕头的人,也都不顾泥泞,席地而坐,面朝此方,如葵花倾向太阳。

薄远猷慢慢地从人堆里走出来,心疼地握着他那鸳鸯钺。进了堂中,和薄訏谟一同站在乐佚游的背后,把钺上的泥在他哥哥衣服上擦着。

一声轻响,伏肆落在苏逾白身后,戒备地朝这里望着。

苏逾白微眯了眼睛。

瞧此情形,竟然是逃不掉了。

先不说这侗人,就是那一对兄弟,也是难敌,更何况还有一个实力未知的乐佚游,若真有心将他们留下,自然是无可奈何。

从京城出来,便一路受阻。屋漏偏逢连夜雨,又恰巧碰上这一辈子也未必能一见的江湖奇人,难不成当真如此倒霉?

德全老爹嘴里说了些什么,周围的侗人便纷纷重复起来,扩散到聚堂四周,人人口中皆作此语,声如浪潮。一如帝王临朝,诸臣在其下嵩呼舞蹈。老王道:“大家伙这是在问您老的安。”

乐佚游温声道:“我来此地采药炼丹已有一月,处处受着诸位的照顾,如何能不安呢。”

她停顿片刻,转头道:“許谟。”

她声音依然是柔柔的,却无端让人品出一丝寒意。

薄訏谟低声道:“在。”

“你家教主托我炼丹,我少不得便应了,”她道,“几味药珍贵难寻,便是来到这山中肇洞,历遍艰辛,也只有一两株。炼了一月,只凑够汤谷丹,蒙汜丹各一枚,你也是知道的。”

薄訏谟道:“是。”

“便是今夜,”乐佚游缓缓道,“我刚刚炼出来……”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打开来,托在手中。里面放着两粒洁白如玉的丹丸,可爱得如同夜明珠一般。

薄訏谟立刻便笑道:“堂主圣手神术,实是教主之喜。”

“我却不知这喜从何来,”乐佚游冷冷道,“便在方才,聚堂不知为何震动,就连我所居的顶部也摇撼不止。两座丹炉晃动翻倒,两枚药悉数滚出,混淆于一处。捡回来时,已经不知何为汤谷,何为蒙汜了。”

薄訏谟眼睛瞪大了:“这……会有什么结果?”

乐佚游道:“楚辞中有一篇叫做天问的,言明日出于汤谷,次于蒙汜。此药便由此得名。两丹形貌相仿,功效却一出一入,大不相同。一者出血,一者止血,且性极烈,按你教主修炼的功法,是万万不能服错,否则便会经脉尽断五脏腐烂而亡。”她啪地合上盖子,神色肃冷,“阿邈日夜守着丹炉,如今已然是急得吐了血,你若不怕,只管带回去给他吃,赌命便是。”

薄訏谟接过锦盒,打开来看,只见这两枚药丸,色泽,形貌,大小,果真完全相同,无论如何去看,都略无一丝的差别。恰如他与自己那孪生弟弟一般。

他唇角的笑当时便失去了,合上那锦盒,道:“愚人实在是蠢如猪狗,无知以铸成大错。恳请堂主垂慈,妙手相辨。”

乐佚游沉默片刻,道:“我不能辨。”

“怎会?”薄訏谟冲上前,又生生止住,“您若是想为苗邈出气,如何责罚愚人,愚人也甘之如饴。只求您看在与教主数十年的情分上,救教主一命!”

“此丹并无气味,又不溶于水,”乐佚游声音略高了些,“不与金玉银木器反应,叫我如何能辨?我岂不知阿南内忧外患,时不我待,只差此丹就能神功大成。我与他微贱相识,若有余力,怎能不助?你如今倒急,却不知我比你更急!”

薄訏谟颤抖道:“那这……那这……”

他定了定神,道:“那若是嗅不出气味,口尝分别便是。”

乐佚游神色悲哀起来。

“口尝固可,”她斟酌良久,似乎不知道应不应当说,终于道,每一字都很是吃力,仿佛粘着喉咙,“只是此丹剧毒,若非你教主所修功法,则不能消受。但凡吞下去一点,一时三刻间,便化为血水了。”

薄訏谟一愣,神色便如蛇一般狠戾起来。

“教主性命,自然是无上至宝,”他阴恻恻道,“莫说一人,便是十人百人……”

乐佚游沉声打断:“我决不许你滥杀一员无辜。”

薄訏谟嘿嘿一笑。

“无辜者纵然不少,可这天底下,该死的人倒也多得很呐,”他眼光转向,直勾勾地盯着一旁,那里站着方才被忘却的伏肆,“譬如……愚人叫那条狗来尝,若肯答应,就放了他主子……不然,便一起剁死在这里……”

乐佚游迟疑了一瞬。

“这种法子终究……”她不忍心一般,叹了一口气,“你想,若强行威逼,纵然他尝出味来,心中也有仇怨,便有意告诉你药效相反的,岂不是害了阿南?”

“他们生来便是做这种事的,”薄訏谟笑道,“堂主,愚人可比你了解这群人百倍。他就是死了,可主子性命还在愚人手里,怎敢妄言?就是有什么冤孽,也只好乖乖吞下,下了地狱去和阎罗王哭罢。”

伏肆动弹了一下,苏逾白伸出手来,示意他到一边凉快去。

“堂主果真医者仁心,”他微笑道,从阴影里缓缓走出,“在下却有法子,能不伤人命。不知可否一试?”

乐佚游眉目当即便松动了。

她细细瞧了苏逾白一眼,沉吟道:“我下午时在塔顶向外望时,似乎是见过你。”

“你是什么人?”

苏逾白道:“不过是一个郎中而已。”

薄訏谟在一旁道:“堂主竟然要信他的鬼话?”

乐佚游抬起素腕,示意薄訏谟住口。

“你的像,我见过,”她若有所思道,“也不必如此遮遮掩掩。我不过是一时想不通,缇骑统领,西厂厂公,在京城中好不风光,又怎会到了此处。官家的事,我们天地会,确实是不想惹。”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侧目。薄远猷嘀咕道:“难怪偏他有伏卫相随。”老王的目光变化一瞬,正要说些什么,却听乐佚游话锋一转:“只是不想做的事,有时却也有不得不做的必要。江湖中,最忌讳的便是乱了规矩。我平生恨极杀人,却为了这规矩,手上沾了不少人命。苏统领是明白人,自然懂得这个道理。”

她气势一沉,不怒自威。苏逾白笑道:“江湖如此,朝堂故而。只是无论是何规矩,如何去立。总逃不脱赏罚二字。这有罪当罚,有功自当赏了。若在下能将二药辨明,不知能否消去那火烧分舵之罪?”

乐佚游眼眸稍动,随即弯起来。

“那还需要王大哥拿主意,”她柔声道,目光转向老王,“你烧的可是他的地方。”

她方才全了老王的面子,一边点明他惹上了这天大的人,一边却又将他护住。此时言下之意,又似乎对苏逾白所言颇有称许。老王自然不可能不识相,赶忙恭恭敬敬地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那只是一堆破瓦砾儿,若白公子当真能救人,事情自然也就罢了。”

苏逾白点点头,转头又向薄訏谟道:“这位好汉,既然你那教主如此珍贵,想来拿它换你留下我侍卫一命,也是不亏的了?”

薄訏谟看了一眼乐佚游,什么也没说,只是哼了一声。

薄远猷说:“訏谟大人同意了。”

乐佚游道:“你如今已经谈好条件,大可开始解了。”

“那就请堂主给在下一些药丸碎屑。”

乐佚游伸手召了那白绢来,平平一挥,那极柔软的物事,在她手中,却如削铁如泥的利刃,尖端一划,已然各掉下一小丁点,递与苏逾白,分别放在左右手里。

薄远猷低声叹气:“我瞧他未必就有这个本事。却又何必浪费好东西呢。”

薄訏谟眯着眼笑:“要不浪费,倒也不难。若辨不出来,只管叫他吃进肚子里去便是。”

乐佚游瞧了薄訏谟一眼,薄訏谟当即做了个在嘴上缝针的动作,却把她逗乐了。

苏逾白道:“不必担忧。”

他神态疏落,弯下腰去,却是寻了一瓮方才老王与那牛一同带来的酒,拍开泥封,数了两个青花碗,往里面各倒了半碗酒液,放在火塘边暖至微沸,冒出一骨碌一骨碌的小泡泡。辛辣的香气一时传来,呛人口鼻。

他将碎屑分别置于碗中,少顷,那星星点点的白色固体便在里面溶了干净。

乐佚游颔首道:“不溶于水之物,大多溶于酒。”又道:“只是酒味刺鼻,如今混杂其中,掩盖嗅迹,自古就没有如此鉴定的法子。你若想甄别开来,只怕难如登天。”

苏逾白轻笑道:“易如反掌。”

他倾身侧闻,酒液带着药味挥发出来。丝丝缕缕地窜入鼻腔。品了一会儿,叹:“堂主医术果然高明。”

薄远猷道:“我就知道他分不出来。唉,只可惜这医术再高明,也救不了死人呀。”

薄訏谟手中的锏已然是平直地举了起来,抵在他面前。

苏逾白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堂主所用药材,大多为奇珍异草,常人不识。更兼炼化得当,交融合一,难以分辨。唯有一丸中加了沙苑子,另一丸中,却又加了胖大海,似乎分量用得多了些,气味便浓。”

乐佚游面露喜色,抬手时白绫飞出,卷住薄訏谟的手腕,将他往后带了一步:“不错。阿南爱吃甜的,最讨厌苦药。我便有意往里头多加甘味之草。而两丸效用不同,就不能都放蜂蜜大枣了事。胖大海性寒属肺,沙苑子性温归肝,分置于汤谷,蒙汜之中,方合乎药理。我当日亦是悬想许久,才定了方子。”

她瞧着苏逾白,既是惊羡,又是喜欢,眼睛也亮闪闪的:“你竟有这般本领?嗅觉这样灵便,想来味觉也是不差的了。天赋如此之高,若不从医,真是可惜。你可愿入我天地会,受我教习?”

老王在一旁很大声地咳了一下。

乐佚游恍然惊觉,脸色便酡红了,道:“我是失态了。”目光却恋恋不舍地,道:“统领本来就聪慧,你若有意精研医术,成就早晚在我之上。”

苏逾白谦虚道:“在下只是侥幸而已。”

自然是侥幸而已。他又不是狗,哪里就有那样灵的鼻子。只不过是嗅不出来酒气,闻之如同清水一般,才出了险招,赌这两药有差别。

也幸好他略懂一点草药,又幸而乐佚游将分量放得重了,最幸运的还是这教主居然喜欢吃糖,不愧是教主,真有品味。

“既然如此,”薄訏谟在一旁便问,“哪一颗有着胖大海的气味?哪一颗又有着那什么的气味?”

苏逾白抬起眸来看着他,微微眯起了眼睛,只不出一言。

薄訏谟与他对视片刻,终而笑出声来。

“愚人明白了,”他语气隐隐透出一两分急躁,道,“苏统领竟是打算出尔反尔了。”

“若说这一词,在下可担不得,”苏逾白语气温文尔雅,“我答应了要辨此药,可又几时说过要告诉你?”

薄訏谟将他望着,一时动手也不是,干愣着也不是,转头去看乐佚游:“堂主,您看他……!”

乐佚游竟似事不关己一般,坐在那儿笑道:“你向我告状,又有何用。苏统领藏着这个秘密,对他又没有什么好处。你如今有求于人,仔细去想,有什么地方得罪了苏统领。趁早说开,该赔罪的就赔罪,一笑泯恩仇,反而是好。不然,就是他同你说了,你疑神疑鬼,用得也不安心呐。”

薄訏谟只得又去看苏逾白,负着一口气。苏逾白道:“薄先生与我,并无丝毫得罪……”

他回首指了指伏肆:“可他与薄先生你,又何尝有丝毫得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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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试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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