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吗,”裴郁说,“我从小就不擅长说谎。”
这句话倒是真的。在他还没进入F区之前的时候,就曾因为过度诚实吃了不少苦头——这段经历带给他不少教训,直到来了F区,才彻底演变为他成长的养料。
说这话的时候,裴郁手里拿着一本漫画书,上面是只有他才能看到的《Numbles》第二话的内容;而被他搭话的人一言不发,只是自顾自地咀嚼着维生素。
裴郁若无其事地继续道:“所以呢,现在跟你说的话,全都是我发自内心的真实想法,还请你不要介意它们太过直白。”
乔兴羽说:“吵死了。”他不耐烦地皱眉,“有话直说。”
裴郁真诚地看着他的眼睛:“你有厌食症吗?”
半个小时前,由陆庭光派来的天选者终于带来了裴郁想要的东西,这其中包括足以媲美大排档的烧烤和五分熟的神户牛排,以及一本漫画书。至于中间本应该有的十天等待时间,则被他这个闯入者用调整时间流速的手段变成了十分钟。
把这些东西用推车送来的天选者名为乔兴羽。理论上来说,算是裴郁的同事——他们共同效力于陆庭光。
至于实际上嘛……
“你想死?”乔兴羽眯起眼睛。
裴郁举起双手,示意自己并没有要打架的意思,同时忍不住叹了口气:“我只是奇怪,为什么我遇到的人都像味觉丧失了一样对真正的美食毫无兴趣……”
乔兴羽冷哼一声道:“这是陆庭光给你的,又不是给我的,我感兴趣也没用。”
实际上,乔兴羽隶属于诺亚方舟公司,算是打手一类的角色。陆庭光在公司内的职位高于他,这才能够指派他来到支部研究所。对于乔兴羽而言,后者顶多算个不太讨喜的上司。
看得出来,他对理论化的研究和这里的实验都毫无兴趣,也不喜欢任何弯弯绕绕的交流。
裴郁试图跟他打听计划相关的事情,但是很遗憾,乔兴羽对他的警惕心很强,他又不能问的太过明显,只能郁闷地在这里和对方扯闲篇。扯着扯着,乔兴羽的态度就逐渐恶劣起来了。
乔兴羽:“事先说好了,零七什么的……”
裴郁好心提醒:“01701。”
乔兴羽恼羞成怒:“我当然知道,用得着你提醒?总之,你最好认清楚自己的身份,别在这里给我惹是生非,不然别说陆庭光了,就是我也不会放过你。”
裴郁随口嗯了一声,就把嘴里的牛肉咽下去,声音因而有点含糊不清:“所以你真的不吃吗?”
乔兴羽气急败坏,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
望着他的背影,裴郁若有所思。除了他这个闯入者之外,乔兴羽和陆庭光都是师鹿记忆中真实存在的人,并且前者货真价实地执行了某个有关于师鹿的任务。
从结果是支部研究所被毁来看,这个计划恐怕并没有成功。
但同时,裴郁也清楚地记得,那满地残尸之中并没有乔兴羽和陆庭光的尸体。真相因此而愈发暧昧不清了起来。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当务之急还是得搞清楚任务的内容。他的直觉告诉他,这其中或许潜藏着师鹿异能暴走的真正原因。
既然乔兴羽和陆庭光这边都走不通的话,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办法了……
裴郁的视线落在手中这本《Numbles》的封面上,对画面中的男主角扬起一个微笑。
作为一个客人,想要找主人家聊聊,是件相当自然的事情吧?
……
师鹿今天即将迎来身体检查。
自他进入诺亚方舟支部研究所以来,每日的抽血已成为惯例,但除了最初的牙齿和皮肤检查外,师鹿还没有真正意义上见过这里的负责人——即使是那天,他看到的也不过是两名全副武装的普通研究员。
“哪怕刚被送进研究所的时候也看不到这群人的脸,跟他们说话也没有任何反应……”
“自己到底加入了一个什么项目,你就从来都不好奇吗?”
01701的话语就在这时突然浮现于脑海,在师鹿的心底掀起阵阵波澜。
距离他上次在食堂看见01701已经过去了十天,这十天内,这个神秘的白发少年就像不曾出现过一般踪迹全无,师鹿也再没有在食堂内见到对方。
他有想过询问01701的下落,又觉得并无必要,毕竟他身处特殊的隔离区内,除了用餐时间之外根本见不到对方。而结合01701上次就餐时的表现,保不准是对食堂提供的食物感到难以忍受。
更何况,即使见到了对方,也没有任何意义,他已经直言过自己对探求真相毫无兴趣。
但不知为何,01701说过的话却始终在他的脑海内萦绕不散。
师鹿仍旧记得那种细小的违和感,这样的感触就像绵密的针线一般密密麻麻地包裹着整个研究所,即便他竭力尝试忽略,也始终无法消抹自己心底的怪异感。而它与日俱增,不断扩大,甚至到了不可忽视的地步。
——他到底加入的是怎样一个项目?这次的身体检查,说不定会给出他答案。
隔离区的大门打开,师鹿跟随着机器人离开这里,不断向着陌生的方向前进。
路途并不算长,但当他抵达目的地的时候,一向平静的表情却首次出现了些许裂痕。
只见01701戴着印有卡通图案的睡眠眼罩,堂而皇之地穿上了白大褂,以一个十分懒散的姿势趴在本应该是研究员的位置的座椅上。见他推门而入,对方也只是随口打了个招呼:“04323是吧?快坐快坐。”
师鹿沉默片刻,冷静地后退两步,把门带上,然后转身就走。
……
裴郁大惊失色:【不是,哥们是真的点满了回避啊!这他都不好奇的?】
世界意识:【您最好快点,他要离开了。】
裴郁于是飞快从转椅上下来,追着师鹿跑了两步,勉强把人追上,已经开始气喘吁吁,只好有气无力地对着他的背影大喊:“你跑什么?”
师鹿头也不回:“如果你是这里的研究员,那么食堂里发生的一切都是测试?你在考验我?”
裴郁倒是真没想到竟然还能有这种解释,忍不住沉默片刻,然后才道:“……我收回之前说你是白痴这句话。”
“因为你这家伙,压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啊。”
师鹿微微拧眉,他回过头去,看到裴郁用手指着自己的脸:“你觉得我跟研究员这三个字沾边吗?”
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肯定还是否认,怔愣之际,又听裴郁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
鬼使神差般,师鹿竟然真的跟上了对方的步伐。两人于是再度回到刚才的研究室内,待到房门阖上,裴郁才拉开背后的布帘,露出病床上一个昏迷的研究员。
裴郁微微扬起下巴:“喏,那个才是我身上这件白大褂的主人。”
师鹿看了两三秒之后问:“他死了?”
裴郁无语:“……你到底在什么环境下长大的啊?只是昏过去了而已。”
师鹿将探究的目光落在裴郁身上:“你是怎么做到的?你弄掉了异能抑制器?拘束服又是怎么脱掉的?”
“你的问题也太多了。”裴郁说,“还是让我一个一个来吧。”
“首先,很遗憾,我的抑制器还好好的待在我的脖子上,”他拨开衣领,露出颈脖上的项圈,“我劝你最好也别试图摘掉它哦,好像会爆炸来着。不过如果你的能力是复活或者再生的话,当我没说。”
师鹿略显疑惑:“你在没有动用异能力的情况下打晕了那个研究员?”
“没错。”裴郁耸耸肩,“为了这件事,我可是计划了整整十天呢,已经够久的了,这种情况下,想不成功也难。”
“至于拘束服——我自己当然是脱不掉的。答案也很简单,是别人帮我脱掉了它。”
师鹿这时候已经反应了过来:“你也参加了这次的身体检查?”
裴郁长舒一口气:“不错嘛,脑子终于开始好好运作了。准确来说,我就排在你前面一个。”
师鹿并不在意他言辞中的嘲讽气息,只是冷静地陈述道:“你的意思是,你在体检期间趁研究员不备,打晕了他,然后换上了他的衣服,等待我的到来?”
裴郁满意点头:“没错。”
师鹿:“换衣服这个行为有什么意义吗?”
裴郁:“拜托,你也太没仪式感了,实验品身披白大褂,这不正是绝景吗?”
师鹿的目光投向裴郁,后者的眼眸被睡眠眼罩遮盖,难以看清,但他只是问:“你特地在这里等我,是想跟我说什么?”
裴郁闻言,也不再没个正经,他脸上的惫懒之意淡去,莫名带给师鹿一种不好的预感,仿佛那翕动的嘴唇即将吐露出什么骇人听闻的真相。
下一秒,他听到他说:“我就直说了吧……”
“师鹿,你的奶奶和妹妹都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