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明媚，天气晴朗。

赤苇起床的时候正好7:30。

起床刷牙做早餐，面包片从面包机中弹出来，抹上黄油，再切一个水煮蛋。他不怎么喜欢西式的早餐，但是有的时候还是要承认他比日式早餐方便一点。

给自己倒了一杯牛奶，打开电视，NHK正在播报着天气预报和早间新闻，最近东京十分不太平，极道东万内部的冲突持续加剧，甚至已经发展到有居民在小区楼下的巷道的垃圾桶旁发现了帮派人员的尸体。

“尸体的主人已经证实为东京万字会组织成员之一……请广大居民提高安全意识，维护自身安全……”

赤苇关上了电视。

虽然发现尸体的地点距离他住的地方只隔了两条街，但是这丝毫不耽误他今天还得上班。

检查背包，换上鞋子，出门锁好门，一路步行到电车站，跟着上班族挤进电车，听着轻轨轻轻地咣当咣当作响，这明明是他的日常，但是今天却有点奇怪。

他好像忘了什么东西。是什么？

明明出门时检查过背包来着。赤苇蹙眉怀疑自己。

再往后就是一如寻常的工作。午饭的时候，被编辑部长邀请一起去楼下新开的中国菜馆。

就像在他的学生时代的校园里同学也分或是积极惹眼，或是沉默朴素的个性，即使以升学、运动社团闻名的枭谷，也会有爱好打扮的同学和逃课的不良少年。在一整个大群体中总是能找到许许多多不尽相同的人。为了合群，或者只是单纯地因为拥有相似的性格、相同的兴趣爱好合得来而聚在一起，又有会有各种各样的小圈子。

就比如他隔壁桌的矢野编辑总是跟隔壁负责《周刊Playboy》编辑部的人吃饭，刚入职编辑部的高田编辑经常会约他就在附近工作的同学。

从很早的时候，赤苇就发现自己好像总是很容易融入特定圈子，但又跟这个圈子里的其他人格格不入，也不愿意遵守“你跟我们在一块，就不要跟其他人在一起了，因为会显得很奇怪。”这一类的规矩。但在学生时代，如果不跟别人一起走，不与其他男孩子一起吃饭，又会被人认为这人好怪。

很奇怪，按理说他应该会被人叫做坏人来着，但除了被木叶前辈他们打趣说“跟木兔一样都是怪人”这种中性甚至带点褒义的话，他好像也没有碰到过被人议论排挤的情况。

他好像莫名其妙地变成了游离在各个小团体以外的中立的角色，像一滴水，无论是汽水、咖啡、果汁，还是乌龙茶，他融入哪杯饮料，都不会让这杯饮料显得奇怪。也有些许让他想不通的地方，就比如说他觉得自己完全没有管理别人的欲望，也不是享受关注的性格，可又经常莫名其妙地被委以重任，比如被老师同学指派为班干部。

新开的这家中餐馆，菜色总体上比较偏向于咸鲜风味，蛮适合他的口味，但很明显不太受偏好甜口的部长的欢迎，一向不喜欢在吃饭时间讨论工作的部长都开始用说话转移注意力了。

就在他跟部长一问一答的聊起最近工作的情况时，赤苇忽然察觉到，似乎一道目光正在他身后注视着他。

是错觉吗？

赤苇疑惑的转头，隔着饭菜的热气和觥筹交错的食客，他的视野里一个穿黑色风衣的、黑色短发，眼眸也是深幽幽的男生，正在盯着他。

毫无心理准备的对视，令赤苇的心脏猛地一跳，随即他就看到对面那个人轻飘飘地移开了视线，仿佛只是无意间对视上了一个普通的路人。

赤苇回过头，编辑部长还在苦大仇深地看着面前的咸辣的麻婆豆腐，在注意到他看过来的是现实，终于忍不住评论说，他觉得这家中餐馆做得有点太正宗了，他还是更喜欢甜味一点的。

赤苇对此持保留意见，或许是他比较不挑食吧。他决定以后有机会约上木兔前辈来尝尝。

不过……还是有点奇怪。

赤苇在离开中餐馆时再回头，那个跟他对视的人已经像从未出现一样，不见了。

赤苇跟着部长回到了编辑部，在稍微的休息之后，投入到了下午紧张的工作中。

日程表上写着今天下午有一场会议，是宇内老师漫画的改编动漫的对接工作，开完会后他还要出一趟外勤，去动漫公司那边盯一下制作情况。

他又坐上了电车，想起来他今天早上还在纠结的那件自己好像遗忘了某些东西的事情，在路上他始终没有头绪，今天的工作任务差不多都要结束了他也没想起来。

总归不会是忘记带什么东西去办公室了。赤苇想。

宇内老师的漫画动漫制作过程很顺利，制作团队很用心，分镜十分出色，画面的制作上也有很多令人眼前一亮的点子。

在赤苇工作结束要离开的时候，部分动漫团队制作人员也要休息去吃饭，就这样，他们一起乘电梯下楼，却不想碰到了上一次来跟他签合同的秋山律师。

秋山看到他也有点惊讶，主动跟他打招呼寒暄，“赤苇编辑，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秋山律师。”赤苇说。

不知为什么，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觉得秋山律师有些似曾相识，可如果见过秋山律师这样的人应该他会牢牢记住才对。

他心里刚升起这念头，脑海中困扰着他那个“遗忘”的东西就又冒出来了。

总不会那个被忘记的事是秋山律师吧。赤苇忽然有个无厘头的念头。

怎么可能呢？赤苇想。

其实他有点想问问秋山他们以前有没有见过，不过这想法刚出现就被他自己给打消了。

贸然说出来这样的话太唐突冒昧了，像搭讪，还是非常老土的搭讪。

“您这次过来是来看动漫进度怎么样的？”他不跟秋山搭讪，秋山倒是很有兴趣跟他闲聊。

“是的，制作组大家都很优秀，进展很顺利，最近真的辛苦了。”

因为动漫组的人都在场，大家都顺着赤苇的话说了几句面子话，电梯门到了一楼开了，大家就跟赤苇打招呼然后三三两两离开。

秋山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赤苇大概能猜到，估计是秋山律师不认得动漫制作组的人，只是看到他跟他搭两句话，没想到正好问到了当事人身上。

奇怪？我怎么好像很了解秋山一样。赤苇忍不住皱眉。

赤苇迈出电梯，秋山却还在电梯里。

赤苇疑惑回头，“秋山律师？”

“哦，我要去负一层，”秋山笑笑，“我车在停车场。”

“不去吃饭嘛？”赤苇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秋山不会好好吃饭，但他刚问出口又有点后悔。

“欸？”因为秋山因为他的话惊讶地看着他。

“赤苇编辑……现在要去吃饭嘛？”秋山迟疑了一下，试探地问。

是，还是不是，这是一个问题。赤苇想。

如果说“是”，他的上句话就像跟秋山约饭，如果说“不是”，他不知道什么又有点不愿意。

自己今天是不是有点太奇怪了。赤苇想。

短暂的0.3秒后，赤苇回答了“是”，并且向秋山发出了正式邀请，“秋山律师，有时间一起吗？”

“欸，好啊！”秋山想就等他这句话了，他刚问完就立马答应下来，还一边摁电梯一边指挥他，“赤苇编辑你先去大门口等等我，我骑车带你去，我知道一个特别好的餐馆！包你满意的！”

赤苇：“……”

啊，好热情。

秋山律师原来是这种性格吗？

赤苇呆住。

他有点怀疑如果他不邀请秋山的话，秋山就来邀请他了。

赤苇乖乖地在门口等秋山，中途看到动漫组其他下班往外面走的人，还要打招呼解释原因，然后顶着他们恍然大悟、一步三回头的眼神，继续在门口站岗。

好在秋山没有让他等太久。

一阵摩托的轰鸣声由远及近，一辆黑色的摩托上秋山带着黑色的头盔。

“赤苇编辑，上来啊。”秋山掀开自己的防风镜，递给他一个跟她同款的头盔，然后在他面前拎出了她闪亮的驾驶证，漂亮眼睛冲他眨啊眨，“今年刚考了双载，安全有保障。”

赤苇接过头盔，忍不住地笑，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眼前场景莫名眼熟，但他明明才认识秋山律师不久，这甚至只是他们的第二次见面。

或许这就是一见如故吧。赤苇想。

他们两个同骑一辆摩托车，秋山带着他穿过他熟悉的街道，路过他熟悉的广场，从六月份关东地区进入梅雨季，已经过去两个月了，淅淅沥沥的阴雨天总是不太适合出门玩耍，从电车上路过的东京的高层建筑也像插在雨季的树，整个是世界仿佛都是灰漆漆的一直阴雨连绵，但今天不同。

今天是个太阳格外好的天气，昨日的雨已被太阳晒干回到天空，只有城市的角落还有躲藏在阴影下的小水坑。

秋山带他去了一个普通而熟悉的烤肉店，赤苇惊奇地发现，这里居然离枭谷学院非常近。赤苇想起来了，他很木兔前辈以前排球训练结束后来这里吃过好多次饭。

秋山说，是她的弟弟以前在这所学校上学，带她来过这里，这家烤肉跟别家不一样，吃起来格外香。

赤苇倒是觉得烤肉的味道跟其他地方的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这里对他来说也是特殊的。

“秋山律师的弟弟，中学是在枭谷学院上学吗？”在等待嗤嗤冒油的烤肉变熟时，赤苇问。

“诶？赤苇编辑怎么知道的？”

“我也是那里毕业的。”赤苇回答。

秋山惊讶，“这好有缘分。”

“嗯，以前我也跟朋友来过这里。”赤苇道。

只是他毕业以后不在这边工作，烤肉店也不常来了。

不知道店长还记不记得木兔前辈。赤苇想。

跟自己比起来还是木兔前辈更容易被记住吧！无论是气质，还是时不时忘记带钱包在柜台哭唧唧。

“欸，好幸福。”秋山忽然感慨。

“……幸福？”赤苇觉得这好像是一个过于大的词了，只是简单地跟木兔前辈一起吃饭就能算“幸福”了吗？这种机会多的是，分明是日常嘛！

“是啊，放学后跟朋友可以一起吃饭一起逛街，超幸福的！我都没有什么朋友。”秋山感慨，“我中学的时候，每次看到一起走好朋友都会很羡慕。”

赤苇忍不住道，“可秋山律师看起来很并不像交不到朋友的人。”秋山分明是很好的人。

“是在夸我好相处吗？”秋山大笑，笑了两声又低落下去，“凡事都有意外嘛。”

秋山的失落好像只持续了一瞬，下一刻就恢复了，“对了，赤苇编辑叫我秋山就好！或者叫我京治？但是京治就有点奇奇怪怪的，我记得我跟赤苇编辑你同名呢，直接叫名字会有点像在叫自己。”

“那秋山也叫我赤苇就好。”赤苇微笑。

“不过……我稍微有点在意，秋山为什么会那么讲，方便跟我说吗？”

“欸？是为什么没有朋友吗？……没什么不方便的，”秋山听到赤苇的话顿了一下。

“只是我小学的时候跟着爸爸搬到了千代田区那边，转校了，以前的朋友基本上都断了联系，加上国中的时候身体一直不太好，没有什么机会交朋友，等到了高中，因为上的是私立学校，里面的人几乎都是从国中一起升学进去的，大家都有自己的小圈子，我……有点不好意思加进去。”扒拉指头细数自己没交到朋友的原因，秋山有些难为情地笑笑，“大学的时候就是单纯因为我不求上进，又没有什么爱好，所以就一直这样了。”

“总得来说有时候会觉得寂寞，但想想好像也没什么关系。”秋山总结道。

“那秋山介意多我一个朋友吗？”赤苇忽然问。

——

梦到这里忽然就结束了。

赤苇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床头的闹钟不知怎么没响，他难得地睡了一个长觉，也恰好，今天开始放假了。

距离与木兔前辈上次通完话已经过了三天，这三天风平浪静，除却思考时过得太快的时间，唯一不同地是他久违地梦到了“另一个”秋山。

很奇怪，在梦里的“他”还是“他”的时候，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现实，但在梦里变成鸟的时候，自己的身份却记得很清晰。

赤苇再次翻开笔记，把已经开始在脑海中迅速忘却的梦境记下，却惊奇地发现这次的梦好像与上一次做梦的内容能够连上。

对梦境的疑心、现实生活中的感情问题，还有过于繁忙的工作……纷纷扰扰的思绪如同蛛网交织纷杂，想理清却根本没有头绪。

这不像侦探故事是单纯的人为事件，也不像解密游戏通过线索和现场的蛛丝马迹就能推导，梦境是大脑皮层的活动，人类现在的技术无法将大脑完全开发——所以他的梦完全是魔幻主义、超现实的。

赤苇皱着眉头得出结论。

或许他该去医院的精神科检查一下精神状态。他记得做连续的梦也是精神失常的一种先兆。或许是最近工作压力太大了。

不过在这之前，他应该去跟秋山扫墓，顺便姑且问一下他会不会被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