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条上那位？”

柳长宴不置可否。

谢冬织就这样双臂交叉环抱在胸前，一眨不眨地望着对方，一时没有说话。

“……好吧。”柳长宴被她盯得发毛，颇为无奈道，“不是我不愿意说，是这位身份……”他顿了一下，似是在脑海中挑挑拣拣，最后选出了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有些特殊，她拿走钥匙，我也是刚知道。”

*

人来人往，重阳的余韵还未过，各路小摊层出不穷，吆喝声自四面八方而来，又掠过每一位过路人，最终被集市最后最大的那间挂着栀子灯笼的楼坊隔绝在外。

为了方便掩人耳目地出行，谢冬织出来前特地在布坊里顺出来了一件男装外袍套上，这具身体瘦的形销骨立，这样一套，又将头发一竖，颇有几分病弱公子的味道。

集市中央其实是非常热闹的，热闹到要再戴个面纱才敢跟着柳长宴出来——她本来想戴个斗笠，被对方以太过招摇反而会适得其反的理由摘下了。

他们穿过人群直达这条街的尽头来到楼坊前，牌匾上“满醉楼”三个大字映入眼帘。

她记得书中对于满醉楼的描写十分神秘，虽是青楼，但却只有城中拥有“通行证”的人家才能进，谁也不知拿到此物的标准是何，如今真正来到这里时，她还是觉得有些新奇。

不同于别处青楼门口的热闹，满醉楼的门口安静得出奇，连小贩都没有几位，门口只有几位壮丁立着，在他们身后，昏黄光影自长长的帘子缝隙中倾泻而下，投影在地面，不时有人影一闪而过，在这夜色中显得格外旖旎。

“二位公子可有通行证？”那壮丁粗壮手臂拦在身前，语气甚是不善。

柳长宴轻松一笑，“好说。”

只见他变戏法似的从腰间拿出一块黑色牌子，在壮丁面前晃了晃，“不知此物够不够算作通行证？”

几乎是同时，系统突兀地响了起来。

【发现任务纹样，收集进度0/3，请宿主再接再厉】

？还有0？谢冬织诧异了一瞬。

【宿主需要收集才算进度噢^^】

“……”谢冬织无言，只是将注意力转回眼前，只见那壮丁几乎是立刻变了脸，低头恭顺道，“贵客请进，多有冒犯，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好说。”柳长宴收起“通行证”，“不妨问问我兄弟觉得如何，若他觉得被冒犯，那此事便不能罢休了。”

柳长宴话音刚落，谢冬织便觉得那几道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自己身上。

两个“好说”让她即刻成为焦点，但此刻她还不敢摘下面纱，一路走来心虚得很，此时更是如芒在背。

这千刀万剐的柳长宴……谢冬织在心中愤愤了一瞬，便又很快压下。

忍一时风平浪静，等这个任务完成，拿到了钥匙再和他算账。

她摇摇头，放低声线，“无碍。”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那些壮丁在听到这句话时松了口气，似是根本没有注意她的声线粗细。而柳长宴一耸肩膀，背着手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见状，谢冬织也跟了上去，没忍住还是呛了他一句，“没想到尚书看起来正人君子，来此地却如入家门，不知工部同僚会如何作想。”

“如若谢大小姐愿意入工部为官，那便是得知此事的第一位同僚。”对方将音量拿捏得恰到好处，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在工部当差，要拿到通行证不过是探囊取物。”

柳长宴说这句话的时候微微侧了侧头，眨一眨眼便瞥了她一瞬，眼中似有钩子，极快的抛了出来，勾的她直皱眉。

从谢冬织的角度看来，他简直就像话本中诱人上钩的山野狐妖，虽貌美，但危险。

他虽说的是通行证，但谢冬织心知肚明，“通行证”可以代表任何她想拿到的物事。

但这绝非易事。

任何世界都没有随心所欲这一说法，更何况柳长宴连尚书之位都尚未坐稳，又有什么探囊取物的本事呢。

谢冬织没有回答他企图拉拢自己的话语，径直跟在他身后撩开了长帘。

有小厮迎上来，只见柳长宴再次出示黑色令牌，又与其悄声交谈了几句，二人便被带着在看台坐下了。

他们所处位置视野好，只见一橙黄高台背靠楼墙，高台底部层层叠叠，由远及近地及其规律地排列着不同样式的灯。最中央的高台处，桌前挂着一块薄纱似的遮盖，内里一片漆黑，是主角还未登场。

谢冬织放眼望去，两层的环形看台并不算窄，此时坐满了人，从他们的衣着打扮来看皆非富即贵，有些桌上酒壶已经堆了好几盏，显然已是等候多时。

“如此隆重。今日这里究竟演什么戏？”谢冬织被勾起了好奇心，仔细听了听邻座交谈，有些惊讶，“竟然能值得他们等待一个时辰。”

“并非演戏。”柳长宴慢条斯理地斟了一杯清酒，“满醉楼的招牌不是戏也不是菜，而是说书人。”

“满醉楼每月上旬的固定节目便是说书，前些日子人没这么多。咱们今日是赶上趟了。”他道，“每月最后一场，由老板娘江姬亲自表演。”

话音刚落，琴声渐起，声势急转而上，紧接着台下的灯层层亮起，宛如一条花路，径直铺向中央高台。

堂中一时安静下来，谢冬织探头望去，视线随花灯一路向上走，才发现高台帘幕后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道倩影。

“哒、哒、哒……”

随着琴声弱下，那女子也开始身姿摇曳地向前迈，对方似是穿着硬质鞋履，脚步声轻响勾人心魄，影子将纤细腰肢投射在帘布之上，但她却在即将掀开的帘幕后停下了脚步。

忽闻堂中“啪！”的一声，空中降下一把巨大折扇样的画轴，底部牵引着细线，由人一拉，便轻松展开，扇上巨大的“宦娘”二字在顷刻间夺走了在场观众的视线。

而后醒木声接踵而至，谢冬织一惊，再次望向中央高台时，那幕布已然消失不见，那面容昳丽的女子正含笑盈盈地向自己这边望来。

对方眼神潋滟，妆容美艳却不妖，幕布后令人遐想的细腰也并未露出任何皮肤，只是将玉佩的系绳做长，而后恰到好处地围住腰肢，整个人如同一朵正在盛放的富贵花。

“百闻不如一见……”谢冬织下意识咽了咽口水，不由得感叹一声，“早听说此处女子美如画，今日一见，简直是直接从画里走出来的。”

柳长宴却不笑了，他的目光不知定格在何处，一副沉思模样。平日里最是不着调的人，来此处却装起了正人君子。

“尚书这就不用装了吧。”谢冬织心情颇好，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动就想打趣他，“任务固然重要，但男人们在此地哪有笑不出来的。”

柳长宴这才回过神来，冲她毫无灵魂地龇了一下牙，“你说得对，呵呵。”

“……”

“……今日说书讲的依旧是聊斋，此篇名为《宦娘》①。”江姬人美，声音也温柔似水，把这段圆满的爱情故事娓娓道来，活灵活现。

谢冬织早年因工作需要，将聊斋读了个遍，故事情节早已在心中，开始还觉得颇有意思，听着听着便有些昏昏欲睡了。

若是为了故事而等，那便太没有意思了。谢冬织心想，但若是为了江姬，倒是可以一等。

她自知酒量不行，便有意识地少喝，一杯酒从开始端到现在，杯盏里还剩一半。

就在此时，她看见柳长宴招来了小厮，将那黑色令牌递到他手中，再次与对方耳语了什么，那小厮拿着令牌便匆匆离去。

这次谢冬织离得近，足以看清那“通行证”的真面目。

那物件并非真正的玉牌，而是一枚手工编织的空香囊，因中间并未填上任何东西，显得有些扁平，中央用绛色绣线绣上了“满醉”二字。

谢冬织见那绣样文字，只觉得十分眼熟。

每一个学习女工之人，即使用同样的方法、缝制一样的物件，终究会有细微的差别。

若是用满醉的走线来走出“礼”字……

父亲房内那枚礼字香囊出现在脑海中，结合江陵布坊门口的贴条，谢冬织叹了口气。

此江还真的是彼江。

虽然她对此处的父母没什么感情，甚至十分想摆脱这给予自己极大压力的父亲，但她真正接触到男人想要续弦这种破事，还是头一回。

回想了一下谢枯微胖的身形，再看了看那朵富贵花，谢冬织将酒盏重重放下，只希望是自己想太多了。

这二人，从外形就不大匹配。

“为何叹气？故事不好么？”柳长宴望过来，面上早已没有方才那阵不似他的严肃，又恢复了那点吊儿郎当。

谢冬织摇摇头，“故事有趣。”

柳长宴了然，又没头没尾道，“等会更有趣。”

谢冬织真的很烦谜语人，“说人话不行么？”

柳长宴轻笑出声，“现在说也无碍，我与那小厮说，要向江姬卖一个故事，请她说上一说。”

作者有话要说：①：《聊斋志异·宦娘》来自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