晕车了。

丛黎以为自己是困兽，但现实是她像豆面糕一样在黄豆粉里驴打滚，被大厨翻勺颠得脑脊液横流。

青年男子握持着盒子，动作矫捷如鹿，从高楼一跃而下。

高饱和的霓虹灯光线中，他的身影一闪而过，像水滴融入海中般消失在黑暗的夜色里。

“放慢速度……晕！”

丛黎终于发出了声音，从那个盒子里像幽魂一样气若游丝，连加重的语气都轻易地被风吹散了。

青年男子似有所察，放慢了一点速度，穿梭过夜色。

可是已经晚了，丛黎感觉黄豆粉已经沾在了她百分之九十的脑褶皱上。

她堪堪用手触碰到了盒子的空无之壁，大脑一片空白。

人在赛博世界，穿越成了盒子。

《生命水》是一个以赛博朋克世界为背景的高自由度全息游戏，游戏发行商称游戏的全息体验逼真如穿越。

发行商实在是谦虚了，“逼真如穿越”这个说辞并不确切，因为事实是确实穿越了。

丛黎穿越后的身份，是一只盒子，形状是规整的立方体。

这是“意识盒子”，装着一个已故之人的意识内存条。

系统给出的身份卡是：

【玩家丛黎，“渡鸦”的意识盒子，被重重锁在黎家的家族大楼顶层。】

一道道厚重的金属门背后，传感器和射线在昏暗无比的保险柜外形成防护网。

盒子就放在保险柜里。

只能调出论坛和系统页面的丛黎刷了一天论坛。

1L：是真的穿越了还是意识抽离？这里死了的话，现实世界中也会死吗？

2L：在游戏公告没有发布前，还是小心点为好，万一不小心噶了呢。

3L：不在乎噶不噶的。

1L：人在水下城，觉得不

2L：楼主怎么话说一半？出意外了？

……

杂七杂八的帖子刷了一天，丛黎发现没有人发帖询问“穿越成盒子怎么办”。

她死心了。

看来只有她倒霉催地穿越成了盒子。

丛黎以为自己会在大楼的秘密基地里安静地作为盒子躺上一辈子，没想到第二天就出了乱子。

有人闯进了大楼，破坏了安保系统，进入秘密基地，解开封锁，把意识盒子劫走了。

黎家出动了大批追兵，如同黄蜂群簇拥上去。

对方只有一个人！

活捉，或者带回尸体！

盒子里到底是什么，除了位高权重的那几位知道以外，没有人了解真相。

尽管如此，命令是把盒子完好无损地追回，并且查出盗窃者背后的主使。

可惜，追兵赶到的时候，极目迥望一无所见。

远近的高楼大厦上光线交错，直升机的轰鸣声徒然振动。

盗走意识盒子的窃贼逃之夭夭了。

空无之壁包围着丛黎。

她把其中三面空无之壁放上外界景观的投影，另一面空无之壁上她则投放了游戏论坛，相当于大屏刷手机。

外面的景象安静下来。

“渡鸦。”一个声音在叫她，冷沉而利落的发音。

她在投影画面里看到房间灯亮了起来。

那个劫走盒子的青年已经回到自己的安全屋了。屋子里设施简单，光缆管道裸露在外，通风口的风扇在不断转动，发出嗡鸣的声音。

青年戴着面具，能隔绝扫描的合金材质，经过镜面透出的双眼虹膜是灰色的。

他脱下弹孔累累的外衣，撩起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小臂上有一道血肉模糊的划痕。

他为伤口消毒，一面对放在桌上的盒子说：“渡鸦，我的名字是苍术。”

丛黎还没从晕车中缓过来，她不是很客气：“有事找我吗？还是你认识我？”

苍术手里拿着一张胶带，停下动作看向她的方向：“你忘记了一些事？”

“忘记了就是忘记了，我只是一个内存条盒子而已，数据总会磨损的。”她理直气壮地说。

系统没有提示她关于过去的事，也没有把意识盒子“渡鸦”的记忆传输给她。

但幸运的是，她只是一个盒子。如果有穿越的玩家对原身记忆一无所知，或许会引来身边人的质疑——但她只是一个盒子而已。

能指望一个意识盒子什么？

苍术把胶带贴在伤口上，皮开肉绽的地方神奇地缝合了起来，他似乎在思考该怎么回答，沉默着。

丛黎扒在大屏幕前看他处理伤口的样子，她觉得有些违和，也这样问了出来：“你是仿生人吗？”

苍术对这个问题感到诧异，他对她发现这个真相的方式感到惊诧：“我是。你能看到我吗？”

丛黎在大屏幕上和他对视两秒：“都说了我是内存条，是感知到的！再说了，你刚才运动的速度已经超过人类的极限了吧？我晕得要死。”

“很抱歉。”苍术说。

丛黎在空无之壁间踱步思考。

仿生人。

她记得在游戏背景里，仿生人是一个复杂的存在，拥有许可证的公司可以生产制造仿生人，但民众对仿生人的态度很微妙，大多数人谈不上反感也很无感，甚至有不少专门猎杀仿生人的地下组织。

这个名叫苍术的仿生人费尽心思把她从秘密基地里盗出来，幕后的主使者是为了什么？

安全屋里陷入静寂。

苍术是个不善言谈的人，他处理完伤口重新把袖子拉下来，走到另一间房间里接通了一个秘密通讯。

丛黎一个盒子待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感到糟心透了，又开始刷论坛。

帖子主题“有人知道异能吗？我早上剖鱼的时候……”

楼主1L：我早上剖鱼的时候，没注意到有一片鱼鳞粘在手上了，现在发现手上多了一个小疙瘩，怎么挖都挖不掉。

2L：这不是鱼鳞痣吗？沿海地区的人都知道这个，很常见啊。异能是什么鬼？

楼主3L：我知道这个是鱼鳞痣，问题是，我现在钓鱼百发百中了耶！谁都知道钓鱼佬除了鱼什么都钓得到，我现在是超进化的钓鱼佬了吗？

4L：有异能的话，系统应该会提醒吧？楼主不要疑神疑鬼了。

……

楼主29L：系统提醒了。

刷到有人觉醒异能的帖子了，丛黎关掉论坛投影，郁闷地跑到盒子角落里自闭了。

……吃鱼，她也好想吃鱼。

异能不异能的也没什么大不了，但她连吃鱼自由都没有，真是太糟糕了。

苍术从房间里走出来。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丛黎便开口了：“既然是你们有求于我，就稍微拿出点诚意来，懂吗？”

苍术黑色高领下的喉结凸起微微滑动了一下，他思忖着回答道：“抱歉，以后我会让你参与我们的一切通讯。”

丛黎在盒子里以手捶地。

她不是要参与秘密通讯！这种惹祸上身的事她知道得越少越好。

她要享受，她要娱乐！

苍术没有向她提起行动和盗走她的目的，只说“明天有人会向你解释”。

天快亮了。苍术窝在沙发上休息了一会儿，他的身躯高大，在逼仄的沙发上只能蜷缩起来。

丛黎在盒子里睡得四仰八叉的，空无之壁里的空间很大，她也算是拥有二十平方米大床的富婆了。

事实上，她发现自己并不需要睡觉，没有任何生理需求，但她就是想要睡觉，睡个天昏地暗，睡到自然醒！

这是心理需求，不是生理需求。

距离天色亮起还有几分钟左右，苍术从沙发上起身，把盒子揣进了兜里。

“渡鸦，我们要出发了。”

丛黎面无表情，双手试图紧抓空气墙，语气冷酷：“开慢点，不然你们要我做的事我一概拒绝。”

“好，我尽力。”苍术总是沉静而情绪稳定的样子。

尼龙市的清晨如同灰色油画，纵轴上疯狂生长的高楼阻挡了太阳光，因此越是低楼层光线越暗，只能借助无数人工光源获得视野，否则便是人畜不分的昏暗。

苍术便行走在暗沉的楼影中，他有意避开了到处的摄像头，动作轻盈如猫地跃过矮墙。

码头的泊位上，在众多普通的渔船中，停着一艘船，船身上的油漆字只有一个“L”清晰可见，其余都被海水侵蚀得面目模糊。

苍术踏上舷梯，穿过狭窄的外部走廊。

他在一扇门前停下来，摘下面具，门开了。

丛黎看到了他的脸，一张完美无缺的脸，冷峻而俊美，灰色的眼睛像没有任何情绪一样。

她没有太意外，毕竟要是仿生人长得歪瓜裂枣，就失去了捏脸的意义。

她看着投影上的画面逐渐改变。

“桑寄，阿魏，白前。”他向房间里的人打了招呼，又像是在给她介绍。

房间里的三人都戴着面具。

桑寄是带着面具的女性，有些年纪了，说话的声音有些苍老：“渡鸦，很高兴见到你。”

阿魏只放了一个投影在房间里，真人并没有在场，朝她微微颔首：“渡鸦。”

丛黎之所以看出阿魏的那个是投影，是因为他的投影和后面墙上挂着的轮胎穿模了。

白前身量尚小，说话的时候用了变声器，把声音换成了带有“滋滋滋”电流声的机械音，导致丛黎几乎看不出看来白前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

“渡鸦你好。”

丛黎被这个阵仗搞得有点迷乱，当下就端起了偶像包袱。

“说吧，有什么想要的。”她双手抱臂，即使盒子外的人看不到她这酷拽的姿势。

这种感觉就好像她是阿拉丁神灯，住在盒子里，能帮人实现愿望。

“我们需要你帮助苍术刺杀总统。”桑寄沉了沉声音。

阿拉丁盒子丛黎：“……”

不是，她只是一个盒子啊！

她哪能帮忙刺杀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