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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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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护车的嗡鸣声回荡在宽阔的街道,顾从州的身体跟着车子出去老远了,但意识似乎还停留在公寓里。

他们走得急,他忘了是否已经把门关好。左手半个手掌都是血红,从指尖一直弥漫到掌心,还有一小股流向小臂。血液跟着掌心的纹路向四面八方展开,是叶脉的样子,只不过是刺目的红。

黎女士就躺在他正前方,鲜血从头顶开始,弥漫了半张脸。

有护士递过来两张纸,他木木地接下攥在手里,等到纸巾也被血浸透之后,他才开始回想刚才的情景。

事情是什么时候开始失控的?

他记得他忍无可忍地制止他妈妈说出那些事。但黎女士双目圆睁,微笑着说出那两个人不为人知的过往。

说杜肃是如何大半夜来到她们家门口拿着花叫门;是如何从周鸿英手里套了钱出去给他小姨填补空缺;事情败露之后又是怎样灰溜溜地躲到黎家,周鸿英找了人上门闹事,那两个人又是如何在外面东躲西藏,试图逃过所有人的耳目。

周舟木木地听着,他记得周舟当时的状态不比他现在好多少。

他气急,也怕急了,过去扣住他妈妈的手腕,几乎是勒令她闭嘴。

不,几乎是恳求。

黎女士让周舟离开这个公寓,被他拉住。他说,妈妈请你对我的女朋友礼貌一点,她是客人。

黎女士开始笑,是那种她惯有的暴风雨前的宁静的那种笑。

她忽略了周舟发青的脸,也不在乎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他,继续开口。

她说,是杜肃在事情暴露之后仍然纠缠他小姨,是杜肃说愿意净身出户和周鸿英离婚。

又说,是周鸿英发了疯了,收集了一些所谓实质性的证据,扬言要法院见。要不是周鸿英步步紧逼,用尽一切手段让那两个人名声扫地,他们也不会走投无路,一了百了。

就是那一天的傍晚,太阳落山的时候,他们从烂尾楼里跳了下去。

她说周鸿英是杀人犯。

周舟原本羞愧难当、手足无措,听得这一句,竟募地笑了出来。

周舟像是听到什么惊天笑话一样,说,周鸿英,是杀人犯?

他永远记得周舟此时的表情,她沉默了。她的沉默是一种宣泄,是一种控诉,是一种不认同。控诉这十年来她因为那两个出轨自杀的人所受到的一切本来不该作用在她身上的苦难,现在她却荒谬地不被看做是受害者。

周舟从来不维护周鸿英,唯有这一刻,她说,是周鸿英把那对狗男女从楼上推下去的吗。

狗男女。这是他听过周舟说过的所有话里最难听的一句。竟然不具备什么杀伤力。

他知道,这所有的事情里,固然周鸿英有不是的地方,但错更在杜肃,更在他小姨。唯独不在周舟。

他也知道他母亲是气得头发昏了,气他的不听话,也气她死去的妹妹,才把这通火发在周舟身上。因为周舟是那两个人唯一的延续。否则她无法接受一个活生生的妹妹竟然因这样荒谬的理由死去。

她无法去责怪她的妹妹,只能去责怪杜肃,去责怪周鸿英,去责怪周舟。

他言辞间尽是维护周舟,他妈妈因此越发怒从心头起。周舟早就想走了,但这个更该鸣冤的人却一直站在这里听黎女士语无伦次的控诉。她知道他妈妈是他妈妈,他是他。黎女士的一切话,都不是他本意。

事情就是从这里开始失控了。

他说了很多话,好话歹话说尽,但似乎他妈妈就只记得一句,他让他妈妈先出去,大家冷静一下。

他才是那个头发昏的人,这是他妈妈的房子,他怎么能叫他妈妈出去。

想通这一点,他拉起周舟的手,说,对,该出去的是我们。

气头上,谁都没办法讲理,他们只能冷静。但他忘了,十年都没能冷静的一个人,怎么能在这一刻冷静下来呢。

更要命的事,现在的情况,看在黎女士的眼里似乎就变成了:她养育十八年的孩子,向着一个外人。

手还没扭到把手,黎女士用力掼下带来的水果补品和茶叶,瓶瓶罐罐掉了一地。她一把扯住顾从州,眼眶里尽是红血丝,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

僵持之下,周舟忽然用更大的力量挣脱他的手,扭开门把手冲了出去,她的声音比刚才平静,她说,这里是你们的家,该走的是我。

他什么都顾不得了,跟着就冲出去。黎女士一定是准备上来拉他的,但还没跑出两步,他就听见一声巨响,还有一声惨叫。

转身的时候,他看见他妈妈躺在地上,脚边是一个被踩扁的小罐子,柜子边缘是一圈鲜红的血液,不过几秒钟时间,地上已经流开碗口大的血团。

他记得当时血怎么都止不住,出租车见是个满脸满手鲜血的人,连车都没敢停,路上没有几个人,他又腾不出手来去摸手机。

一瞬间,巨大的恐惧和绝望笼罩了他。

救护车到了。是周舟听见声音,回头看了一眼,打了120。

上了车后,他才后知后觉的腿脚发软,刚才的情景像梦境一样在他混沌的脑子里轮转播放。

一个薄脆的玻璃糖壳再小心翼翼地保护也还是爆开了,一定会爆开的,时间问题,他早知道。

他的妈妈流了很多血,在救护车上就止住了,但人还没醒。他一直守到了傍晚,天快黑的时候,黎女士的眼皮才有些微颤动。

家长会错过了,誓师大会也错过了,他以为自己的手机在兜里,想打个电话给班主任,但摸遍了全身的兜,也没有手机的踪影。

周舟的手机在上次的短信小插曲之后就被他收在杂物间的柜子里,还拿小锁锁上了,也就是说,此时此刻,他和周舟就是想联系对方,也没有办法。

周舟还会想联系他吗?

他心里出现两个词:主要矛盾个次要矛盾。刚才周舟没有跟他算帐,因为那时的主要矛盾是他的妈妈,现在主要矛盾的事情告一段落了,周舟就会开始解决次要矛盾了。

周舟去哪里了?他想,她应该回了趟公寓,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然后回了学校门口的老居民楼。毕竟他妈妈的逐客令都下到这份上了,周舟的自尊心奇强,她不可能再留下了。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在他。周舟会怎么看待他知情不报的行为?

一如他妈妈所言,他已经知道两个月了,难道在这两个月里,他找不出三分钟的时间来跟她坦白吗。

坐在医院冰冷的椅子上,他懊恼地抓着头发,事情为什么会发生到这个地步。还在公寓时,他听着他妈妈一句一句地攻击周舟,他只觉得巨大的怒火一直朝脑袋上窜,压都压不下去。

但现在见黎女士的头被严严实实地包着,他又忽然觉得很难过。他理解他妈妈对妹妹的感情。

他外公外婆死得早,小姨年纪小,还没来得及念完书,作为大姐的黎女士就肩负起了养育妹妹的艰巨任务,两个人的关系不是一般的密切。以至于在妹妹出轨事件爆发之后,黎女士没有说过她一重句,还想尽办法地为她解决。

据说黎女士以前不是这样强势的性格,但过早地步入社会,吃过亏,栽过跟头,她才渐渐变成一个无坚不摧的女强人。

这样要强的人,也会为了妹妹去求周鸿英。

他理解妈妈对周鸿英的憎恶,以及对周舟的迁怒,都是因为爱惜妹妹。但她怎么能要求一个受害者去原谅加害者?周鸿英有不原谅的自由。

而周舟……医院里的风都冷得刺骨,在这样的情景之下想到周舟的名字,他都感觉心痛。他的周舟,是整件事里最无辜的那一个。她到底为什么要承受这些。

他能理解黎女士,谁能去理解他?从头到尾他都只是在为一个无辜的人申诉而已。

李女士微弱地哼了一声,就在刚才她发起了烧,有护士定时地进来给她量体温。天已经黑了,他好几个小时没吃饭,现在胃部感到一阵一阵的痉挛。

这狭小的空间让他呼吸不畅,他转身出了病房门,坐到更加冰冷的走廊的椅子上。

胃疼以及过度紧绷过后的脱力让他几乎蜷缩在那里。手肘支在膝盖上,很久很久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在发抖。

刚才他想回到公寓看一看,看一看周舟是否把东西收走了,如果没有,也许说明他们之间还有转机。

不必了——他忽然醒悟——周舟不会再回来了。

他那么了解周舟,现在怎么会抱有这样可笑的幻想呢?周舟自出了门开始,他就该知道,她已经下定决心不会再回来了。

也许她尚且能忍受真相的冲击以及他妈妈的讽刺,但他的隐瞒,或许才是让她下定决心离开的真正原因。

别人也就罢了,别人对她再坏,她早先一步在心里筑了一道防线,偏偏是他。

他太自私了,难道还能瞒一辈子?他为他的私心擅自剥夺了周舟知情的权利,竟然还在潜意识里洗脑自己:都是为她好。

好心欺瞒么?他到底好心在哪里?

一个人竟然能自私到这种程度,他不禁觉得好笑。

这样想着,真的在走廊上压着声音笑起来,笑着笑着,笑出眼泪来了。

量体温的护士走了出来,她说患者已经醒了,要他进去。

推开门见到黎女士有气无力地睁开眼,勉强地笑了笑,他忽然感到一阵难过。向来强势的黎女士,何曾有过这样脆弱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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