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恒有好几天没过来顾从州旁边撒野了。竟然老老实实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小说、打游戏、玩手机。

周舟觉得他是想通了，暂时放弃追求松梦婷了。一来他们两个知道松梦婷另有喜欢的人，确实也不大愿意帮他，二来估计是觉得高三表白不好，万一影响高考那是一辈子的事。

顾从州则觉得他是想拉坨大的。

且不说孔恒没有这么善解人意，单看他平日里这么吊儿郎当的样子，就可以知道他家境不错，有人给他兜底。高三这个转折点对他来说根本不是问题。

多半是因两个朋友对他的感情发展不上心，他生气之余消停了两天。等兴致再上来，估计能做出当着全校的面表白这种蠢事。根据他们十来年的交情来看，孔恒做得出。

但现在他根本不想考虑孔恒的感情生活，周舟看到黎女士发来的短信，却什么表现也没有才真正让他担心。就像上一次她一声不吭地搬回自己的位置，又一声不吭地请假就可以知道。

他忽然想起一句话来：真正的离开都是悄无声息的。

他忽然浑身一个激灵，拿出分秒必争的气势来，无视邓慈在讲台上讲得飞起，随手拿了一本书把自己挡住，趴在桌上看她，眼睛瞪得溜圆。

南城一中高二结束时已经把高中三年的所有课程学完了，高三整一年都拿来复习。所以周舟很少听语文课，书上摊着一本草稿纸，上面用铅笔密密麻麻写了满满一大页，现在正用红笔在上面圈点修改。

察觉到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把草稿纸挪到手肘底下，拿袖子遮了一大半。

他看着她的动作，忽然笑了，轻声问：“你干什么？”

周舟瞥了他一眼，也小声说：“尊重一下别人的隐私可以吗？”

平日里写东西她也藏着掖着，他知道，所以立刻把眼睛闭上，意思是：我不是偷窥狂喔。

两分钟后重新睁开一条缝，见周舟把本子收了，杵着双手盯着他看。

他立即起身，有很多话要说，看了邓慈两眼，老头眼神不好，听力可是一绝。最终选择写纸条，便签只剩最后一张了，想了想，索性拿了草稿纸出来，写在最顶头：“你别生气。”

然后把本子放到课桌上，推了过去，周舟看了一眼，在他底下回：“不是说过了，生气我会说的。”写完又推回给他。

他知道她说过，但此时此刻还真不放心，据说女生在气头上说的话要反着听。他怕她急起来，连那句话也不管不顾了。

又在底下解释道：“我妈不是针对你，她只是不想我和纪文心之外的女生谈恋爱。”

写完又推过去，周舟的手还没碰到书，他忽然觉得这话难道不是在火上浇油吗，连忙撤回来，加上了几个字。字迹龙飞凤舞，多急切似的。

周舟一看，上面多了一小行：

“不过你别担心，我会反抗到底的。”

她看了忍不住发笑，别看顾从州人高马大的，有时候真的像个小孩子。不知道应该回什么，又不想让他多想，就回了：“知道了。”

顾从州很快又写过来：“不要忽然消失。”

她回：“好。”

他没有再写回去，这样一张纸上你一句我一句地排列了好几行，看起来颇像短信记录。口头上的话说完就没了，但聊天记录是可以保存一辈子的。以后要是吵架了，可以把这个拿出来当证据。他把纸撕下来，折好了，放进书包夹层。

周舟看着他幼儿园小朋友一样的行为，掩着嘴笑了两声。心里却真的开始思考，黎女士的话针对性很强啊，她应该生气，最少应该失落吧？

但她完全没有。

她不由得看了他好几眼。顾从州喜欢她，她看得出来。他恨不得在脑门上刻上：我爱周舟。两个人的关系也比以前亲近了很多。相处过程中，初见时的憎恶和看不惯早就已经烟消云散了。现在让她评价一下顾从州，她还会大夸特夸一番。

但她也喜欢顾从州吗？

诚然这个人人品没得说，骨子里的修养确实让她非常欣赏。温和有礼貌，无论是校领导还是清洁工，他的态度毫无二致，对任何人都一样。这是她最喜欢他的一个点，不拜高踩低，不见风使陀。这一切并不是他刻意表现出来的，而是发自内心。这是一种多么稀缺的品质。但仅仅是这样，就可以定义为喜欢吗？

她对他的感觉超过了好感。有些事她不会和毫无感觉的男生去做：吃饭、散步、夜话、喝酒、骑行。不是不心动的。

她忽然觉得自己和乔不凡一定程度上很像。乔不凡和纪文心，她和顾从州，在身份、社会地位、家庭背景等相差得太远了。

一时的喜欢和心动不算什么，就算强行在一起也没有好结果的。她并没有期待这个结果，也没有把自己代入到“顾从州女朋友”这一个角色当中，所以黎女士说的那些话，就算已经指名道姓，她也不会放在心上，因为黎女士根本就是多虑了。这一年，就这一年的相识、了解，抑或是懵懂情愫，存在过就好了。

再进一步的话，也没有必要了。

顾从州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把聊天记录收起来之后，手机就震动个不停，看时间黎女士应该是在吃早饭，短信一条一条地进来，她工作时向来不碰手机，只有吃饭时会处理一下信息。他手指都要点起火星子了，跟他妈进行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黎女士是职场人士，向来雷厉风行，说一不二，很少有这样啰哩啰嗦的时候。唯一在他和纪文心这件事上，展现出非凡的婆妈性子，并且十分固执，一句话翻来覆去、颠三倒四地说好几遍。

看了看手表，距离下课还有半个小时，邓慈又使出了和英语老师学来的杀手锏——排队背书，背完一个走一个。英语老师亲身经历，卓有成效。

邓慈拿着单子，一个一个对名字，几十篇高考必背文章，有的人已经有打了几十个勾了，有的人还是一片空白。

从第一组开始一桌一桌地上去背，邓慈端坐中间，左右两边各站一个，像门神。

周舟仍旧拿出草稿纸来改文章，他低着头跟他妈发消息说请尊重一下纪文心和他支配自我的权利，毕竟现在早已不是旧社会，怎么还在搞包办婚姻那一套？整天整日地给他们制造独处的环境，看起来和村里给猪配种差不多。

时间掐得很准，还有4分钟下课时，轮到他们了，他们这一桌是最后背，周舟踢了踢他的脚。

若无其事地一面打出最后几个字：【背书了，回家说】。就着下面嗡嗡嗡的背书声，和周舟慢慢地走上去，一左一右地站着，指了指名单，他背的事《乡愁》和《梦游天姥吟留别》。

柔和的下课铃声响起了，像伴奏一样，缓缓流淌在极为悦耳的男声女声之间。顾从州用他那把勾魂摄魄的好嗓子，轻声背诵：“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我在这头，新娘在那头。”

她正在背《阿房宫赋》，忽然一愣，流畅背诵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在这头，新娘在那头。怎么听着那么奇怪呢？尤其配上他们现在的站位，他在这头，她在那头。

高中生活单调无味，一石激起千层浪，下面掀起一小片哗然。

cp粉头子孔恒早就在起哄了。连带着前排一小圈人也开始交头接耳地笑起来。她望下去，陈玉娇也一脸看戏的表情，松梦婷因为坐得远没吃到瓜，急得360度地转，问周围的人发生什么事了。

邓慈闭着眼睛，左右耳分工合作，对这个年纪躁动的灵魂浑然不觉，下头欢呼调笑他还以为是因为下课了，乐呵呵说了句：“哎哟，瞧你们这等不及的样子，放吧放吧，先去吃饭。”

说完把那个公文包一夹，一颠一颠地出门去了。

周舟定在原地，一时间没有想好要摆出一副什么样的表情来应对，眼睛直直地看着顾从州，下面十来个知道内情的人也直勾勾地盯着他，他自己倒先涨红了脸，渐渐地，脖颈处和耳朵尖尖也红透了。

在四十来个人的视线中心，她像被烫到似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脊椎开始酸麻。轻咳了一下，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至少表面要淡定。

她越淡定，越发显得顾从州的手足无措。脸红得跟只煮熟的虾子也就算了，下讲台时一脚踩空险些扑倒在她身上。他尴尬地轻咳了一下，试图掩饰尴尬。他没当回事的话下面的人也不会一直揶揄他们，偏偏他像惊天秘密被发现一样，四肢都不协调了。

她直接撇下顾从州不管了，像鱼一样滑不溜秋地游离人群，收了东西，没去食堂打饭。无事发生一般回了居民楼，只是越走越快，越走脚步越飘，还没等到拿钥匙开门呢，脸上的红已经蔓延到脖根了。

开了门，往床上一躺，把自己往被子里一扔一卷，裹成个粽子，把被子扯起来盖住脸。心脏狂跳，脸上热辣辣地，身上手上一阵一阵发烫，像野火烧上身来一样。

这个顾从州，满嘴里胡说些什么？新娘？谁是他的新娘？

我回来喽宝宝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