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朝时寝殿内早就没了人，裴婠拖着沉重的身子爬下床，不敢让屋外的宫人伺候自己穿衣。

地上还有撕碎的几块布条，剩余的布料似乎不在了，裴婠翻翻找找也不知碎掉的衣服去哪儿了，总不能被他拿走了吧？

裴婠愣怔坐在床榻上，眼珠子瞪得老大，她觉得那个畜生的确会做这样的事，幸好她还能找到一件完整的朝服，等她准许后，外面等候的宫人才能进大殿伺候她洗漱。

“昨夜可有什么？”

“回禀陛下，昨夜除了张启育大人找您，并未有其余事。”

裴婠微微点头，让身旁的太监试菜后，才开始动筷，只是回忆起昨晚夜黑风高，他化妆后来见自己，周边侍卫宫人都是新人，不曾见过张启育真人面目，才把他错认为张启育。

昨夜裴婠从远处看也差点认成张启育，凑近看才觉得不像，半夜他才说起自己那点化妆的技术并不佳，做不到画得太像，极容易露馅。

太后很快召见她见面，裴婠把昨夜他威胁自己一事告知太后，但昨夜二人强制亲密一事，她实在是没脸如实说明。

太后愤愤拍了拍桌面发出巨响，连一旁伺候的马超庸也吓得赶忙跪下劝她。

“昨夜根本没人敢动熙和，他是骗你的。”

昨夜裴凌君就告诉过裴婠他根本还没有通天的能力去用熙和威胁她，以后更不会用此卑鄙手段威胁，但裴婠怕，怕他真做得出来，直至半夜快晕倒也不敢叫人进来杀他。

“你也是护子心切。”太后神色柔和同感深受。

马超庸在一旁贴心地替她按揉太阳穴，“娘娘，我看这裴大人似乎只对陛下感兴趣，暂且让陛下控制住他，他如今势单力薄，早早被家族除名，以后必有机会杀他。”

太后摇摇头，“别小瞧了他，能安然无恙潜入皇宫，必定是有他的势力，他恐怕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裴婠想到他昨夜想劝自己离开，跟随他回到南州一地。

太后想了想，冷声道：“南州是裴氏主控之地，看来他年纪轻轻就培养了不少势力，这倒是好事。”她唇角微微上扬，看着裴婠柔顺乖巧的模样越发满意，“你为了你兄长的大业也算鞠躬尽瘁。”

马超庸立马懂了太后的意思，马上从密道中把小皇孙抱上来。

熙和日子过得舒坦，脸蛋圆圆的，眼睛如同大葡萄，让人见了更加喜爱，太后本就喜欢他得要命，看见他便喜笑颜开。

“好好看看孩子。”太后道。

裴婠目光落在熙和身上，他已经能说话，看见裴婠就咯咯笑，伸手要抱抱。

裴婠珍惜这点好时光，眼泪夺眶而出，抱着他哄来哄去。此时的熙和已经会说话，就像裴凌君当初抱着他，他会立马不哭，安安静静地看着抱着他的人。

从太后寝宫依依不舍出来后，裴婠神情低落许多，如裴凌君所说，她的确是太后手中的牵线木偶，她用熙和来控制自己，让自己一步都不能离开皇宫。

裴婠走在路上，未曾想到恰好碰到白日来访的张启育，两人就这么碰上面。

夏日清晨的雾气带着一丝凉意让人感到舒适，还未有午时蝉鸣的吵闹，一点清风拂面而来。

张启育行礼叩首道：“臣参见陛下。”

裴婠愣在原地，结结巴巴道：“这位就是张大人吧……起……身，不必行礼。”

他神色淡然，看来昨夜有人假扮他一事，他还不知道，面上还露出欣喜的笑意，“今日当真是运气好，竟然在别致美景中见到陛下。”

许是看出裴婠脸上的窘迫和害怕，他神色温和，一直在找话题于裴婠聊天，态度温润有礼甚至是谦卑，与昨夜闯进来威胁她的疯狗相比简直天壤之别。

裴婠神色渐渐缓和，细细地看着面前温柔如玉的青年，他眉眼的喜欢含蓄却像纸保不住火般，分明在努力克制，可又本能地用神色表达爱意。

“昨日就想去拜见陛下，可是时辰不对。”

“时辰为什么不对？”裴婠顺口问他，实际心不在焉地盯着地面。

“臣怕叨扰陛下，想找个合适的机会面见陛下。”张启育目光诚挚，在清风中吹拂着他崭新的官服，感受到他清澈又诚挚的目光，裴婠低垂着头，觉得窘迫，她真不知他为何会突然喜欢自己。

裴婠犹豫良久才小心开口：“我与张大人是旧识，你知道我的过去。”

“自然知道，所以才会毫无保留地……”张启育怔怔地盯着裴婠在阳光下白皙的侧脸，“才会知道自己的偏见多么可笑，才知道陛下如此好。”

裴婠震惊地扭头望向他，说实在她一直自卑又小心翼翼，自然是看不见自己身上有任何优点，反而很唾弃自己，惊讶于张启育对自己竟然是赞美。

可一想到裕王爷造反，不知面前的人到底是伪装还是真心，她默默地收回惊讶的目光，道：“朕多年来在道观潜心修道，可看不透人心。”

张启育轻声道：“那臣就把这颗真心掏出来给陛下看。”

他的一举一动都透着诚挚，裴婠无法去承受那炽热又坚定的目光，眼帘垂下面露忧伤，轻喃道：“真心最重要。”

绿影落在二人肩上，张启育微微点头，认同裴婠的话。

…………

太后眼见着局势不利，只敢好好招待着张启育，也不敢妄动他一丝一毫，但看他对裴婠真心，心里拿不定主意，不甘心这天下未来落到张氏父子手中，她听从侍从马超庸的话把母家所生的嫡长子舟耀山唤到宫中，特地让裴婠与舟奇玉见上一面。

裴婠不解，毕竟这人她在朝堂上见过，仗着是舟家长子的身份和太后的宠爱横行霸道，不把许多人看在眼中，比裴凌君还嚣张几分。

“见过陛下。”舟耀山吊儿郎当地行礼，正眼没瞧上裴婠。

裴婠也不搭理他，一言不发地盯着他，舟家是太后母家，多年来靠着太后和先帝的纵容势力庞大，甚至有人传言太后有意让舟家掌权，就是因为这样的谣言才让一直憋在暗处的裕王爷听闻后，气恼不已起兵造反。

太后未曾想到这大侄子如此嚣张，见皇帝不跪，面色变得铁青。

舟耀山在家中颇得宠爱，在太后和丞相的偏袒下变得无法无天，进出宫中也是自由如进家门。他眉眼下一片青黑，不知昨夜在哪儿把酒言欢，底下又有多少人吹捧着他。

他眼睛斜着看向裴婠，看不上这突然冒出来的皇帝，只是看在姑母的面子上，才勉强进宫私下拜见一番。

太后见裴婠面色冷淡，一言不发，笑着说道：“耀山今日姑母传你进宫陪伴，也听说你得一奇珍想要献给陛下，拿出来看看。”

舟耀山见姑母发话，不得不拿出宝盒，唇角微微上扬，“这是臣从西南沿海得到的血红宝珠献给陛下，还望陛下能喜欢。”

裴婠没想到他转眼就能笑嘻嘻给自己献上礼物，微微点头，收下宝盒，这拳头大小的血红色珍珠是她第一次见，不由震惊。

舟耀山把裴婠震惊的神色收入眼帘，眼眸满是嘲意，这宝贝在他家中不过是沧海一粟。

太后见二人气氛缓和才笑呵呵地招呼宫人送上膳食。

裴婠吃得心不在焉，不知太后突然莫名一举是何意。

太后说到马上快要上明照山祈福，她会特意安排舟耀山护送裴婠。

但舟耀山听完后眉眼一挑，笑呵呵道：“姑母，侄儿最近忙着其他事，不如让二弟护送陛下吧。”

太后冷冷注视着舟耀山，可她向来喜欢这个侄儿，即便是被他推脱掉此事，也只能无奈又宠溺地让舟耀山的弟弟舟奇玉来护送裴婠。

自从太子去世后，太后常常让舟耀山来宫中见她，丧子之痛在舟耀山的劝解之下也渐渐淡下，不在众人前提起过太子。

舟耀山惯会哄太后，盯着裴婠的眼睛越来越嫌恶和不善。

几日过后，裴婠在众人的目光下上了马车，浩浩荡荡的队伍朝着明照山出发，裴婠一眼便看到了队伍前方穿着青衣的贵公子便是舟奇玉，与舟耀山完完全全相反的一号人，在朝堂上不像舟耀山那么夺人眼目，几乎能忽视他，从未在自己面前说过话，沉默得仿佛是个哑巴，眼眉冷淡又梳理，完全与他的长兄舟耀山是两个极端。

张启育在队伍中远远看了眼裴婠，自从那日御花园一别，二人不曾见面，他每日不敢多叨扰裴婠。

裴婠回了个眼神，便足以让他展露笑颜。

行军队伍途中，裴婠万万没想到自己会遭遇刺客，毕竟如此数量的军队护着自己，不可能有刺客会来送死。

只是刺客的数量也不少，发疯般的涌向裴婠的马车上。

舟奇玉挡在马车前，同样还有张启育。

别看张启育是个文质彬彬的公子，可骑马射箭舞刀弄枪的实力不落武将下风，游刃有余地应对刺客。

可刺客的数量有些超乎众人的想象……

裴婠看着眼前惨况，涌上来的刺客刀子几乎快要刺伤了张启育。

这群刺客目的明显，就是冲着她来，张启育本可以高高挂起，与其他一同祈福的重臣躲在一旁。她下意识担心他，想让人快走，可话到嘴边又想起太后的警告，只能睁着眼紧张地望着被血染湿的张启育。

张启育臂上深深骇人的伤口，咽下一口血唾沫，让舟奇玉赶快上马车带裴婠离开。

舟奇玉当机立断跳上裴婠的马车，熟练地操纵马车离开是非之地，裴婠看着后面的刺客紧追不舍，甚至把张启育砍伤严重，她终于失态大喊：“不可丢下张启育！去救他！”

她眼睁睁地看着张启育倒在血泊之中，对张启育的怀疑彻底打消，通红着双眼看他渐渐模糊的身影。

幸好张启育与其他侍卫挡在刺客面前，才让刺客无法趁胜追击，否则裴婠已葬身至尸海中。

马车不知奔走多久，裴婠擦擦脸上被溅的血痕，眼泪止不住地流，她许久没见到这么血腥骇人的场面，直到马车停下来，她泪水才勉强止住，免得又让人看不起。

寂静的丛林让裴婠勉强感受到一丝安全，她焦急地打开车帘，望着舟奇玉的背影，焦虑问：“张启育怎么办？”

舟奇玉冷冷望着裴婠，映入眼帘的不过是个孱弱的人，哪有帝王之相。

他冷硬的眸子让裴婠感到害怕，她手上还沾染着尸体的血液，面色惨白，身体不由自主往后缩着，阴沉的天空没有一丝光亮照进这片树林，寂静反而让她心脏狂跳不止。

舟奇玉道：“陛下不如好好想想今日是谁派来刺客追杀您。”

裴婠想不出是谁如此胆大包天要刺杀皇帝，竟然还派来如此多精良的刺客追杀她，下了血本。

舟奇玉盯着裴婠柔和又茫然的眉眼，冷硬的眉眼透着漠然的情绪。

“本来这次护送你的人应该是我大哥舟耀山，如果是他，你就该死了。”

“难不成是你舟家要害我？”裴婠捂着自己狂跳不止的心脏，警惕地看着漠然的舟奇玉。

“还不至于到这样的地步，毕竟有太后在，太后的母家怎么会杀你呢？”舟奇玉深邃的目光落在裴婠苍白的面孔上，“太后另有打算。”

“什么打算？”

“太后希望你能诞下与舟家结合的子嗣，让这个子嗣取代你的位置。”

裴婠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舟奇玉，被亲生母亲算计的阴寒和恐惧瞬间席卷全身，泪水夺眶而出，“她竟然是这样打算的！”

舟奇玉早已对这样的勾心斗角见怪不怪，反倒是没想到裴婠的反应这么大。

“陛下也应该好好适应太后的算计，而不是失望和意外。”

裴婠泪眸对上舟奇玉，问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自然是有高人指点。”舟奇玉耳朵微微一动，已经听到那人赶来的声音，头转向西边，果然看到快马加鞭赶来的人。

裴婠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瞪大双眸，想跳下马车逃早已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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